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冷泉泓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1节:安意如推荐序:困境和希望并蒂而生(1)   遇到困境请大声唱:柑橘与柠檬啊   安意如推荐序:困境和希望并蒂而生   这是一本让人温暖又感伤的书。   我一直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是在看一部电影。最后戛然而止的时候,遗憾使我有泪欲流。我不希望这电影结束,尤其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但我深知,故事蜿蜒至此,终将抵达此处。不能改变结局,就像我们不能阻止水从山顶流下去。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柑橘与柠檬啊》。   可是,抱歉啊,如果你去搜索,暂时可能是不能找到这部电影的。《柑橘与柠檬啊》是麦克·莫波格的一本书。   同为故事的讲述者,不同的作者却拥有不同的身份。有的喜欢做建筑师,构建精巧恢宏宛若迷宫的故事;有的扮演画家,将心中的意图牢牢掩饰,利用似是而非的感觉里去寻找灵犀相通的快乐;有的则实质上是行者,笔在行走的同时,他自己也在一路旅行。   而莫波格,安静的莫波格,他是辛勤不畏寂寞的园丁。称职的花匠总会精心打理自己的花园。莫波格将故事种下,只有他深知它最终的样子。但他是沉默、充满耐心的人。他不欲透露线索。而是看着它,慢慢生长为一本书。   故事开始于一个孩子--小托的回忆。回忆是事物衍进的枢纽,看似纷乱却有着最严谨的规律。所以小托很快回忆起父亲如何为救自己被巨树砸死,父亲死亡的意外成为小托心中深不可测的创伤。他蜷缩在这个秘密里,不能自谅。终是觉得自己是杀死父亲的凶手。怀着伤口,走得举步维艰。于是,在很多年以后,他依然是那个脚步蹒跚走在时间之后的孩子。   与他内心的停滞对峙的是,生活平缓前行。他一日一日在成长。   一个一个人像枝上的花苞逐渐显身。妈妈、大个子乔、查理,以及茉莉。这些人以各自的方式护持着小托。尽管偶尔有讨厌的上校和狼婆婆前来搅扰破坏。故事的基调仍是温暖的,就像柑橘和柠檬的明亮色调。 第2节:安意如推荐序:困境和希望并蒂而生(2)   柑橘,柠檬,合在一起是小托的大哥大个子乔最爱唱的一首歌:《柑橘与柠檬啊》,大个子乔是个长不大孩子,还是,一个不被成人世界承认的大人?他是众人眼中的智障儿童,思维和行为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大个子乔热爱动物,热爱大自然。他其实保有一切人不被欲望洗劫的美德,一个不具侵略性的人,在一个铁血的,处处充满陷阱,倾轧的社会结构里无处立足。   只是,莫波格不刻意用大个子乔的视野来观察世界,借以反讽自认正常的人们,他也从未试图使大个子乔清楚自己身处怎样病态的社会里。   每一个细小的事件都不可或缺,完美地推动了情节的前进,莫波格的狡猾在此,他一开始就利用大个子乔误导我们。他用所有人编造一个美丽的谎言。竟也使得我相信,偶尔的困厄不能阻止人美好生活的愿望,无论是光明的日子,还是黑暗的日子,其结果都指向美好。   即使眼前的生活是艰窘的,只要相爱的人相守在一起共同面对,终是可以解决一切难题和麻烦。凶狠的狼婆婆不能,恶毒的上校不能。因为妈妈、大个子乔、查理、小托和茉莉生活在一起,大家在一起唱起《柑橘与柠檬啊》时强大的爱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   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我相信。   因为,我们一直是这么被教育的。   原谅我过了这么久,内心还是如此天真。天真构成我悲伤的根本。我发现我本质还是软弱可欺,心存奢望,一直意图回避着世界的残酷。在这点上,我和小托没有区别。   莫波格让战争出其不意,以堂而皇之的面目轰然来临。   有一天。军队开进了小镇。威武漂亮的集体作秀,煽动人们群情激扬。经过长官的宣讲,人们开始相信抵御外辱抗击敌人是伟大的人人必须奉行的事业,小托本能地逃避战争的行为,却被别人以及他自己认为是懦弱的。   为了逃避这种羞耻,为了逃避爱情的挫败--不知如何面对深爱却不得不保持距离的茉莉(茉莉已是查理的妻),小托谎报了年龄,和查理一起应征入伍。 第3节:安意如推荐序:困境和希望并蒂而生(3)   莫波格的谎言在扩大的同时逐步逼近真实,就如香气能够一度掩饰花瓣残败为花尸的事实。因为花开的美丽是真实的,残败也是真实的,所有的真实加在一起又构成了巨大的幻觉。军旅生活,一开始是平静,艰辛,自得其乐的。战争离战争很远,远得好像一场可以随时参与随时退出的游戏。实质上,他们早已身处真实的战争中。   这真实意味着,每个人必须贡献自己的意志,并毫不犹豫地呈献自己的血肉之躯填补战争永不餍足的胃口。   查理是另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拒绝意志被无形阉割。德国人跟我无冤无仇,我干吗杀他?我甚至连一个德国人也没碰见过。他说。   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总是能够清醒地忠于自己,即使是在战争如此令人麻木混乱的情况下。   他坚毅不屈,难以被随意摆布指使。他无惧强权,进而成为众人中无形的精神领袖。他豁达温情,坚持履行自己的职责。   最重要的是。他是小托的守护神。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如此不和谐的存在自然为上司忌恨。军队不需要独立思考,战争只需要勇往直前你死我活的愚忠。   当查理为保护受伤的小托违背军令。他被韩利中士送上军事法庭(象征性的),宣布处决。罪名是懦弱和擅离职守。   天明,六点钟。他们枪杀了他。天底下最尽职的哥哥,最勇敢的男人--查理·皮斯佛。   这时,我才知晓,那不断显示在上的时间的寓意。小托的回忆很长,时间却很短。从"十点五分"开始,到"差一分六点"结束,七个小时又五十四分钟。   分分秒秒是生命在流失。   一夕之间,少年老成。小托的不可承受,是他的必经之路。   将痛楚隐藏在从容的叙述里,如同用盛放遗忘死亡。莫波格在最后才将真相揭露。巨大的克制力是蕴育悲伤,刺穿感情防卫最尖利的武器。   远方有人守望。却要留一人在此,独睹真相。   困境和希望并蒂而生执意相抗,在洁净灵魂中至死纠结。至哀伤,仍要高唱"柑橘与柠檬啊"……   这支爱的挽歌。   这个故事本身还有更深入的情感存在,需要更多人共同去发现,去体会。因此,我不担心,情节在我的讲述中提前泄露,为你们所知。因为你们会发现结尾,莫波格揭露了真相的同时,又种下另一个秘密。   这秘密等你们去发现。 第4节:陈卫平:为什么要阅读一流的文学作品(1)   台湾知名学者陈卫平:为什么要阅读一流的文学作品?   你可别小看那一个个神奇的方块符号,凑在一起就成了句子,把句子连成一串串就成了文章和故事,再将它们印在纸上装订成册就成为一本书。书的开头可能是这样的:   夜半时分,湍急的河水淙淙作响,两只独木舟并排快速前进。黑暗中,树林茂密的山丘滑过眼前。突然间,月亮穿破云层,河水表面霎时被月光染成了银色。   "月亮啊,千万别出来,等我们过了村子再出来吧。"划舟的人正喃喃自语,蓦然,远处传来阵阵的狗吠……   我们的心绪随着一个个方块符号起伏,透过这些神秘的方块符号,我们"看"到了"夜色"、"河水"、"树林"、"轻舟",我们也"听"到了水流"淙淙"、人语"喃喃"和狗吠"汪汪",我们甚至"嗅"得到草丛里的"泥土味"和空气中的"湿润",更体会到了他们的殷切期盼。   这些尚不够,我们还会问:舟上的人是谁?是逃犯?是情侣?是突击队?他们在躲避谁?为什么?……   神秘的方块符号像是一把具有魔力的钥匙,它可以打开一道道门扉,让我们的想象无限地延伸出去。要知道世上最伟大的发明,都是来自高明绝妙的想象力。那些兀坐电视面前,看着缺乏创意的肥皂剧的人是不幸的,他们不会察觉自己正在把人类最珍贵的资产消磨殆尽;那些沉迷电玩的朋友,最终也只能是个反应迅速的愚者,因为看电视与打电玩都像是单行道,我们无法创造所看见的影像,然而阅读却是双向过程,透过有力的方块符号,我们的想象力因而得到滋养和锻炼。   在我们为孩子写书、编书、出版书的二十多年岁月中,真正知道的事其实只有两件: 第5节:陈卫平:为什么要阅读一流的文学作品(2)   一、全世界的人都曾经是儿童。   二、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童年。   童年是生命中记忆最深刻、感觉能力最丰沛、想象空间最少障碍与成见的阶段   。我们甚至可以说,童年是人们惟一可以公开见面的地方,这是腐败之前的园地,是堕落之前的国度。在这个国度里,我们同样喜爱小兔、狐狸、夜莺或大熊,我们都嫉恶如仇,又都崇尚美德……无论真实的世界是阳光灿烂,亦或阴雨绵绵,这些朴拙可爱、充满想象的感觉和信念,都能够从出色的文学作品中得到释放与印证,让我们不断有新的发现与了解,使我们终身受用无穷。   然而这样出色的文学作品在哪里?什么样的文学作品既适合孩子,又能唤起大人对童年的追忆?还有,什么样的作品适合为青春期的孩子建立一座通往真实世界的桥梁,使孩子走过这段路程,成为大人后,仍然怀抱着理想与信念,永不止息?优秀的少年小说就是这座桥梁。荣获国内外知名文学奖项的作品是一个很好的指标,如美国儿童文学界最高荣誉,也就是美国图书馆协会每年颁发一次的纽伯瑞(Newbery)儿童文学奖,英国的卫报(Guardian)奖与卡内基(Carnegie)奖,加拿大图书馆协会年度最佳儿童书奖等等。这些杰出的作品反映了孩子之间的相同与歧异,也呈现出人类社会道德标准与生活方式的冲突与争议,既有历久弥新的传统价值观,也不乏探讨过去视为禁忌的主题。但其中更有一些优秀的作品,无论主题是新是旧,主人翁是东方人、西方人或是爱斯基摩人、印第安人,地点是沙漠、城市、大草原,或是怒浪滔天的大海,都适合任何年龄层的人阅读,无论时代怎么变,它们的吸引力也不会稍减,因为它们文学的语言启发了不同文化的读者,使读者对人生的体会更深刻,对美的感受力更敏锐,更执着于善;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些作品的引导,孩子即使进入真实的社会,心中仍有一片生意盎然的园地。这些好书中的好书,才真正符合"小鲁大奖小说"的要求。 第6节:陈卫平:为什么要阅读一流的文学作品(3)   我们相信孩子需要了解自己,了解不同国家的人,了解这个世界。除了吸收本国文化之外,把世界带到自己心中,对生长在其他国家的人充满友好与善意,使我们满心想去认识他们,了解他们,有时候就是一本好书的关系,因为它使我们心灵相通。   从某一个角度来看,简易的符号最有想象空间,素朴的心灵才最敏锐。对那些经过了无数欢乐、哀愁、恩怨、挫折、沮丧、寂寞、谎言、猜疑的大人而言,阅读儿童文学作品无异是寻根之旅,用书本来阅读自己,以童年来面对世界,相信是个值得一试的好法子。 第7节:我想把这些人的故事说出来   作者麦克·莫波格:我想把这些人的故事说出来   从一九一四年到一九一八年期间,欧洲大国皆被禁锢在这场有史以来自我毁灭性最强的战役里。当时在比利时和法国北部,两军对峙,战事开始,而双方设置的防卫区最东到达瑞士边境,西边则延伸到英吉利海峡沿岸。   在这恐怖的四年之中,上百万士兵被推上战场,投入这场德军和同盟国(以英国、法国和比利时为主)对立的战争。而这场仗却逐渐演变成一场消磨战,一场集合残暴的轰炸行动和无谓攻击的战役,而人也如同军火般成了战争中的消耗品,毒瓦斯和坦克车首度成为战争的武器。光在一九一六年七月一日这一天之内,英军就损失了六万名士兵(死亡以及伤残的人数)。   这场僵持不下的杀戮战,终于在一九一七年美国加入同盟国之后宣告终止。两方战力的天平顿时倾斜,德军在最后一场欲振乏力的进攻之后,终于请求和解,并在一九一八年第十一个月的第十一天的早上十一点,签下休战协定。在此之前,已有一千万人因战争而丧生,其中还包括四万名美国人。   多年前,我开始从一些打过这场仗的老兵身上--而非历史书--去了解这场战争。我与三名来自我家乡德文郡的伊朵斯雷村的老兵交谈。他们以一种令人动容的口吻,讲述他们所经历过的这段难以抹灭的悲惨境遇,以及他们在战争中丧生的同胞。我听了之后大受感动,写下了WarHorse这本书,书中描述一只在牧场长大的马被遣送到前线去当战马的故事。这是一篇从马的角度来看交战双方的故事。   而后我为了这个故事,到当时位于比利时和法国的战场去搜集资料。在五年前的一次造访中,我发现有超过三百名英国士兵在黎明时被枪决,罪名是懦弱或擅离职守,其中有两名士兵则是因为在守哨时睡着。我读了他们的故事,研究他们的审判,并且看到发给他们母亲的电报。同时我也前去探访他们被处决的地方,并在他们的墓碑前伫立良久。   对我来说,加诸于这群不幸士兵身上的不公平对待,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法官称他们为"毫无价值的废物",他们在军事法庭的审判多半极为草率,有些案子不到二十分钟就宣判定案。一个人的生命,二十分钟就被打发了。通常法庭没有为这些士兵传唤证人,也没有人为他们仗义直言。而我们现在知道,就如同当时也知道的一样,大部分的士兵都因为长期的轰炸而身心受创。通常他们都是在凌晨被处以死刑,而枪决小组多半由一群不情愿的同胞或朋友所组成。被处决的士兵中,最年轻的才不过十七岁。   历任的英国政府都拒绝承认他们当时加诸于这群士兵的不公,并拒绝提出身后的道歉--来自政府的道歉绝对可以带给亲属莫大的安慰。新西兰政府已经正式向被处决的士兵提出道歉;只要有心,这不是做不到的。而值得一书的是,澳大利亚和美国自始至终都不允许军方处决自己的士兵。   我对这件事情思考越多,我就越想把这些人的故事说出来。《柑橘与柠檬啊》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是,它是由很多真实的故事汇集而成的。二等兵皮斯佛(PrivatePeaceful)是他们其中之一(这名字取自我在比利时墓园发现的一个墓碑),他代表了这些士兵。从与他们共生,与他一起过活,透过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夜,我似乎与他们当时的处境靠得更近,更能体会何谓毫无价值的废物,何谓不是;何谓勇气,何谓懦弱。从中,我开始更加了解自己。 第8节:童年,代言生命的整体(1)   青年作家于是:童年,代言生命的整体   每个人的童年都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有各自的守护天使、各自的天堂定义。   贫穷的童年会有富饶的回忆,胆怯羞涩的孩子对勇敢和爱持有充沛的见解,自信的童年也会自信地延续到未来。   有时我想,童年是无所谓欠缺什么的,因为每个孩子都足够强大,乃至长大。   读着二等兵皮斯佛一夜之间的回忆,任凭谁都会感叹,童年对我们的性格养成是多么致命的重要,而手足之情,则是人生起步时最要紧的教育。   我被这个故事不单纯的单纯惊到了。   在生命最重要的一夜里,小托用了大半个夜晚回忆童年,作者也特意让残酷的结局消隐在空白里。假如是我,会故意把他们的姓氏Peaceful翻成"和平",因为作者麦克·莫波格一定是带着写寓言的企图--尤其,当他在比利时的墓地里真的看到这个名字时,一定是不假思索地想用来做主人公的名字吧。   用了这样的名字作为关键词,用削减的手法处理大场面的战争,为的都是让这个取材真实的故事更纯粹,能上升到寓言的境界,也能被各种年龄的读者完全吸收。   甚至于,在回忆童年时,莫波格的手法近乎童话。缺乏爱心的姑婆婆很自然地被联想成狼外婆,而勇敢、正直的查理哥哥就是无可替代的守护天使……童年呵,善恶鲜明的现实,全都像童话一样有声有色,小托、茉莉和查理,大个儿乔和妈妈,这些人物都像是"应该"生活在童话里的,爱动物犹如爱朋友的大个儿乔是我很喜欢的,他笨拙而庞大的身躯,加上永远不会老的孩童般的智慧,我觉得,就应该有会说话的动物陪着他一直到老。   写这样的人物,语言无需繁复,只需有爱。正如同写人生,无需纠结的童年,只需有爱,就无所谓生命的长短。   查理,这个小伙子,大概会是很多人心目中标准的"哥哥"形象吧。勇敢,有责任心,大胆,还够淘气。他保护弟弟不受欺辱,保护爱情不受玷污,保护动物不受抛弃,最终,在残酷的战场上,也想保护所有人的生命!多么任性,多么率真,多么无辜,又多么和战争这种人类的疯狂不相称!在他的结局面前,所有人的震惊,终将归属于对战争的谴责。 第9节:童年,代言生命的整体(2)   小托,这个故事的叙述者,也很了不起。因为和所有人相比,他的成长是最细致的,也最明显。友情、爱情和亲情,乃至对世界善恶的理解,这份细致的过程被写得诚实而真挚,包括每一次闪躲和逃避,包括每一种怯弱和流泪,乃至酸酸的失恋。他不是弱者,而是那种本该温柔地和世界和平相处的人,可惜……世界有时并不善待温柔这种品质。   但作家可以。作家可以代替无情的世界善待这些人。还可以隔半个世纪去缅怀这些人。用童年代言生命整体。让文字成为微妙的通道,允许我们这些没有经历过战争、没有很多兄弟姐妹、但同样珍视童年的读者为之共鸣。 第10节:歌声在风中飞扬(1)   自由撰稿人赵宇:歌声在风中飞扬   用成人的眼光翻看这本儿童小说,在由回忆编织的时空中穿梭,快速而平静,没承想感伤却在最后几页涌动起来,经历了种种考验,一股更为澎湃的情怀终于超越兄弟之情和爱情,在小托和我心中生发开来。   但本书后半部分通过战争的描绘试图告诉我们的是,战争留给人的绝不仅仅是悲壮和澎湃,还有巨大的难以弥合的心理创伤。而由此带来的对战争的批判和对人性的追问,正是两次世界大战之后众多作家持续书写、努力反省与检讨的重要动因。   之所以把小说放在一战背景下,或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作为昨日世界与今日世界的分水岭,一战前的欧洲,正如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描绘的那样,已经历了四十年的和平,近百年没发生大规模战争,"整个世界处处呈现出一派无忧无虑的美好景象"。那个时代的人们普遍乐观自信,充满活力,认为世界已经完成生长,剩下的只是修修补补。人们根本不清楚那股将把自己卷入其间的浪潮有多强大和可怕,这种心态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卡夫卡1914年4月2日的日记:"上午德国向俄国宣战,下午游泳。"在此,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与一次纯粹的个体事件相提并论。而一战以后的人们则是在各种灾难和危机中成长起来,战争的可能性始终存在,几乎每天都会爆发。惟其如此,突如其来的一战对毫无准备的人们所产生的震动和摧毁应是空前的,本雅明准确地概括过这一点,"曾坐着马车去上学的那一代人面对着自由天空下的风景:除了天上的云彩,一切都变了,在这一风景的中央,在毁灭和爆炸的洪流力场中,是微不足道的衰弱人体。"尽管茨威格热情地认为世界呈现出一派无忧无虑的美好景象,但我们都知道现实世界不是平的。在繁荣之外,城镇边缘,无数和皮斯佛一家一样的无产者们生活艰难。人对自己同类加诸的迫害对个人所产生的阴影,比起战争来,毫不逊色。如果不是皮斯佛太太的存在,如果没有她的善良与坚强,这个家庭可能早早分解,正是一个母亲不屈服于生活的压力,教条的压力,才使家庭凝聚,艰难的生活得以为继。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太过弱小了,对一切不公只能选择默默承受,惟一能做的,就是常常大声唱起那首叫做《柑橘与柠檬啊》的歌算作抵抗,大得足以让邪恶的上校和狼女听见。   但这细小的歌声在历史洪流中实在不值一提,更大的支配性力量还在后头,战争风暴临近了,它将席卷一切。小托初次嗅到风暴的气息是在集市,但风暴卷动的狂热的群众海洋好像吓坏了他,他满是羞愧,又急于证明自己。自从这个未满十六岁的男孩觉得被自己最爱的两个人--二哥查理和爱人茉莉--在追寻对方的过程中遗弃了,他的生活就被旁观者式的无奈、失落而积蓄的挫折感所笼罩。对小托而言,现在,战争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他可以摆脱旧有生活,军队可以让他获得一种新的身份,与之相伴的还有某种新的服饰--尽管那靴子不太合脚,还有一套新的价值观和生活习惯。   而查理不同,他用常识性的思维抵触战争--德国人跟我无怨无仇,干吗杀他--他只想照顾家庭,但这没用,上校只是轻易的一句"爱国责任",就把他打发到了战场。至此,皮斯佛兄弟终被命运裹挟,被巨大的非理性力量整合,成为实现伟大目标的工具,没有了个人身份,消失在集体的整齐划一之中,消失在战争的巨大阴影中,和同胞们,和变态的韩利中士,捆绑在同一辆战车上,奔向一个毁灭性的目标,最终就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中。而完全决定这些普通人命运的,是政治,是官僚机器,当然,还有家乡的农场主。   有了战争,整个世界所呈现的已不是无忧无虑的美好景象,而是成为某种偶然和非理性的力量发挥作用的场所,并且通常不是善与恶的力量在互相战斗,而仅仅是两种不同的力量在比赛谁能控制世界。皮斯佛们的鲜活生命成为历史记载中的几串数字和省略号,渐渐地,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信仰,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无疑,小说的作者对这些不幸的士兵们寄予了深切的同情,除了战争场面的描写,还揭露了战争对个体造成的心理创伤。当小托再也控制不住巨大恐惧,像球一样打滚、哀嚎时,查理企图保护他,安慰他,轻轻哼起《柑橘与柠檬啊》,不久变成了防空洞里所有士兵的集体合唱,但依然抵御不了猛烈炮火带来的侵占、吞没生命的恐惧,他们拥有的只有恐惧。这样的片段读来相当地骇人心魄。 第11节:歌声在风中飞扬(2)   战争固然残酷,政治固然复杂,但也是凸显人性光影的绝佳底片。当小托被毒气驱赶,手无寸铁跑入德军的防空洞时,素不相识的德国士兵竟然放过了他;当小托跪下亲吻埋藏安娜的土地,感觉到她的存在,内心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痛楚……这样的片段读来亦让人动容。   小说的尾声,查理--这个恒亘在小托生命和死亡之间的保护性屏障,违抗了错误的指令,保住了小托的生命,却迎来了自己的死亡,死在了军事法庭的草率审判之下。   一个人的生命,二十分钟就被打发了,实在很短,不是吗?他坚守了个人良知,却没能让命运在他面前屈服。从个人的绝对坚守这点出发,查理是个英雄。   经由本书,应该传达给孩子们的是,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英雄,不应该看他愿不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来搏,而是应该看到别人都在惊慌无措甚至做出错误决定时,他是不是能保持镇定。   此刻,屏障终于撤去,小托也该长大了,虽然他心中的某些部分与查理一同死去,但并不寂寞。对小托而言,他的成年礼似乎过于沉重。在伟大口号的鼓动和征召下,千万个小托还将奔赴下一个战场,他们的命运依然悬而未决。这结局不免有些悲壮,但查理的儿子--小小托,一个新生命已经诞生,希望决不会湮灭。   临刑时,查理仰望天空,又唱起了《柑橘与柠檬啊》,将生命中最后的思绪送回家乡。这让我想起影片《角斗士》里大气磅礴而又不失温情的最后一幕,这部小说也应该有这样的视觉结尾:原野辽阔,云层浮动,在大地投下长长的暗影,英雄隐去,魂归故里。在我想来,查理的灵魂,一定会随着歌声,在风中飞扬,穿过时空之门,手拂麦田,奔向亲人。 第12节:认识一下他们   认识一下他们   托马斯·皮斯佛(ThomasPeaceful)   本书主角,小名小托(Tommo),柔弱,善良,纯粹,成长过程中遇到一个又一个困境,慢慢学会坚强。   查理·皮斯佛(CharliePeaceful)   小托的二哥,强壮,勇敢,正义,小托和全家人的守护者。身材强健,富有冒险精神和强烈的正义感,遇见不平之事绝不退缩。   大个儿乔(BigJoe)   查理和小托的哥哥,智障,单纯,乐天,热爱动物和大自然,平时最喜欢哼唱的歌曲是《柑橘与柠檬啊》。   茉莉(Molly)   小托和查理的伙伴,善良,柔顺,小托和查理都爱她,后来嫁给了查理。   皮斯佛太太(Mrs?Peaceful)   小托的妈妈,宽容,坚韧,爱孩子,是孩子们成长的支柱。 第13节:十点五分(1)   十点五分   他们走了,终于剩下我一个人。眼前的整个夜晚都是我的,我绝不虚度一分一秒。我不会把它白白睡掉,也不会做梦空想。我不能这么做,因为今晚的每分每秒对我来说,都太过珍贵。   我要试着以原本的面貌,回忆每一件事情,就如同才刚发生过一样。过去,我拥有了将近十八年的日夜,而今晚,我必须竭尽所能地追忆这段岁月。我希望今晚足够长,像我的生命那么长,绝不能让它被催人走向晨曦的浮梦所盘踞。   今夜的我,比一生中的任何夜晚,都渴望生命。   查理牵着我的手,带领我往前走,他知道我根本不想去。我从没穿过带领子的衣服,这领结令我窒息。我脚上的靴子形状怪异,而且笨重。我的心情也很沉重,因为我即将去一个恐怖的地方。查理已经告诉我这学校的可怕之处:缅宁先生暴跳如雷的性格,还有挂在他书桌后面那道墙上的那支长长的教鞭。   大个儿乔从不用上学,我觉得这很不公平。他年龄比我大得多,甚至比查理还大,却从来没上过学。他陪妈妈待在家里,高坐在树上哼唱着《柑橘与柠檬啊》《柑橘与柠檬啊》(OrangesandLemons)是一首家喻户晓,由英国各地的教堂钟所串连而成的押韵歌谣。其来源已不可考,据说歌词是伦敦的儿童为了配合韵脚编写而成。,边唱边呵呵笑。大个儿乔老是一副开心的模样,脸上总有笑容。我真希望能像他一样快乐,我更希望能像他一样待在家里。我不想跟查理去,我根本不想上学。   我一直回头看,期待获判缓刑,期待妈妈会追上来把我带回家去。但她没来,一直没来,而我每踩一步,就越接近学校、缅宁先生,还有他的那支藤条一步。   "要不要我背你?"查理问我。他看到我眼眶里充满泪水,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查理总是能看穿我的心事。他比我大三岁,做过各种事,神通广大的。   而且他身材强健,最擅长把人驮在背上。我跳上他的背,紧挨着他,当我闭上眼睛时,眼泪却开始汩汩流下,我咬着牙,试着忍住不要呜咽出声。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因为我知道今天早上才不是什么全新的开始--不是像妈妈所说的,是个新奇而令人兴奋的一天,而是一切的终点。我环着查理的脖子,深知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正面临倒计时,而今天从学校回家之后,我将不再是同一个我。   当我张开眼睛,第一个进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只倒挂在篱笆上,嘴巴张开的死乌鸦。它是被射杀的吗?--当它才开始以它粗哑的声音高歌时?乌鸦虽然已经断气,但是它的身躯依然随着风不停地摇晃。它的亲人和朋友正停在我们头顶的榆树上,不断发出哀戚而愤怒的嘎嘎声。我丝毫不想同情它,它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把我的知更鸟赶走,而后夺取窝中鸟蛋的凶手。我的鸟蛋。原本可以在我温暖的指触下生活的那五颗鸟蛋。我记得我把它们一个一个从鸟窝里取出,放在手心上。   我想要把这些蛋放在我的铁罐里,然后学查理那样,轻吹它们,最后再把它们跟我的鸽子蛋一起放在棉布上孵。原本我会取走这些蛋的,但是有一件事情让我退却,让我心生迟疑--那只母知更鸟从爸爸的玫瑰丛间朝我这头望来,它豆大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我,好似在哀求我。   爸爸正透过那只鸟的眼睛注视着我。在玫瑰丛底下那方潮湿多虫的土地里,深藏着爸爸所有珍贵的私人物件。妈妈首先把他的笛子放进去,然后查理把爸爸那双大钉靴并排,将高筒部分插入鞋口,让鞋子交缠而眠。接着,大个儿乔跪在地上,用爸爸的旧围巾裹住靴子。 第14节:十点五分(2)   "该你了,小托。"妈妈说。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握着爸爸去世那天戴的手套。我记得当时我曾经捡起其中一只。我知道一件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却不能告诉他们。   最后,妈妈帮我把手套放在围巾上,让手套的掌心朝上,拇指交握。现在,我可以感觉到,那双手希望我再想清楚,不要拿走那些蛋,不要拿走不属于我的东西。   所以,我并没有把蛋占为己有,相反的,我看着它们成长,看着第一只骨瘦如柴的鸟腿破蛋而出,看着喂食时间鸟巢里嗷嗷待哺争先恐后的热烈景象。然而,我也从卧房的窗户亲眼目睹那场来不及搭救的清晨大屠杀,那对知更鸟双亲跟我一样,狂乱而无助地看着乌鸦这个掠夺者在完成它的谋杀行径后,对着天空扬长而去,嘎嘎长鸣的得意模样。我不喜欢乌鸦,我从来不曾喜欢过乌鸦。那只倒挂在篱笆上的乌鸦是罪有应得。我是这么想的。   过村落的斜坡时,让查理有点吃力。我现在看得到教堂的尖塔了,而塔的下方即是学校的屋顶。我因为害怕而口干舌燥。我把查理搂得更紧。   "第一天是最糟糕的,小托,"查理气喘吁吁地说,"老实说,也没那么糟。   "每当查理说"老实说"时,我马上知道他正在说谎。"反正我会保护你的。"这点我相信,他一直如此。他的确照顾我、帮我安顿,还把手搭在我肩上,陪我在校园里此起彼落的窃笑声中走过,安慰我并保护我。   学校的钟声响起,所有的学生安静地排成两列,一列约二十个学生。我认出一些有去上主日学学校的小孩。我往四周张望,才发现查理已经不在我身边。他排在另外一列,正在对我眨眼睛。我对他回眨,他随即笑了起来。我还不太会只眨一只眼,因此查理一直觉得我眨眼时特别好笑。之后,我看见缅宁先生站在校舍的阶梯上,不断弄响他的指关节,校园霎时悄然无声。他双颊多毛发,腰带下有个巨大的啤酒肚。他手上拿着一只打开的腕表。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而我知道这双眼睛此刻正在搜寻我。 第15节:十点五分(3)   "啊哈!"他大叫,手指向我。大家都转头过来看我。"一个新来的男孩,这个新来的男孩又准备加入我的苦难试炼班了。难道一个皮斯佛还不够吗?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这回又来了一个?先是查理·皮斯佛,现在又来个托马斯·皮斯佛。我的不幸难道没有尽头吗?你听好了,托玛斯·皮斯佛,在此地我就是你的神,你的主人。我说什么,你就照办。在这里,你不准说谎,不准作弊,不准亵渎神明。如果一一遵守的话,你的双手就会免于灾难。这些都是诫条。我讲的话你听清楚了没?""听清楚了,先生。"我虚弱地说,对于还听得到自己的声音,感到有一点惊讶。   我们把双手放在身后,从他的身旁鱼贯进入教室。两列学生各自走入自己的教室,查理进去他的"大炮"班时对我笑了一下,而我则随着"小家伙"班的学生走进教室里。我是"小家伙"班里个头最小的,而大部分的"大炮"班学生块头都比查理还大,有些都已经十四岁了。我一直望着查理,直到他的教室门被关上。一直到这一刻,我才开始感受到彻底孤独的滋味。   我的鞋带松了,而我却不会系。查理会,但是他不在这里。当我听到缅宁先生以如雷的吼声在隔壁的教室里点名时,我实在很庆幸我们的老师是玛莉特小姐。虽然她说话的腔调有些奇怪,但是至少她还会微笑,至少,她不是缅宁先生。   "托马斯,"她叫我,"你来坐在茉莉的旁边。还有,你的鞋带松了。"当我就位时,班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窃笑。我想逃跑,但是我不敢。我所能做的就是掉眼泪。我把头垂得低低的,以免别人看到我在哭。   "你知道的,哭并不会帮你解决鞋带问题。"玛莉特小姐说。   "我不会系鞋带。"我告诉她。   "我教的班里没有"不会"二字,托马斯·皮斯佛,"她说,"我们会教你。托马斯,我们来到这儿就是为了学习,这就是我们来上学的目的,不是吗?茉莉,你教他怎么做。茉莉是我们班上最棒的学生,托马斯,她会帮你的。"当她开始点名的时候,茉莉蹲在我面前帮我系鞋带。她系鞋带的方法跟查理很不一样,比较缓慢,而且比较细腻,最后她帮我打上一个稳固的双环结。当她帮我系鞋带时,一次也没有抬头看我。我很希望她这么做。她的发色跟爸爸的老马--比利小子一样,都是滑亮的棕栗色。我真想伸手去抚摸它。最后,她终于抬头对我一笑,而这正是我要的。突然间,我不再想回家了,我想跟茉莉待在这里。我知道我交了一个朋友。 第16节:十点五分(4)   游戏时间到了,大家都跑到操场上,我真想过去跟她说话,但是我没办法,因为她老是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所围绕。那群女生还不停地转头看我,并且笑成一团。我搜寻查理的踪迹,他在跟朋友玩掷康克掷康克(conkers)为英国传统的儿童游戏。参与者挑选一颗质硬的七叶树果作为康克,钻孔后绑上一条约二十五公分长的绳子。游戏在两人轮流敲击对方的树果中展开。因为七叶树会在早秋结果,因此这个游戏在秋天极为盛行。的游戏,他们那伙全都是"大炮"班的学生。我走到树桩上坐下来,松开鞋带,试着回想茉莉是怎么系的。我试了又试,过了好一会儿,我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学会了。虽然打出来的结有点松散,形状也不太好看,但是我终于会自己完成这件事了。而且最棒的是,茉莉在操场的那头也看见我绑好了自己的鞋带,她对我投以微笑。   除非上教堂,我在家里是不穿靴子的。想当然尔,妈妈总是穿着靴子,而爸爸也是一天到晚穿着那双死去时还穿在脚上的大钉靴。那棵树倒下的时候,我也在树林现场,当时只有我跟爸爸两个人。在我上学前,他常带我去工作,他说这样可以让我没机会捣蛋。我会跨上比利小子,坐在爸爸后面,把脸颊贴紧爸爸的背部。   我最喜欢比利小子开始飞奔的时候。那天,我们策马狂奔了整个早上,一路骑上山坡,越过整座福氏森林。当爸爸将我抱下马时,我还咯咯笑个不停。   "去吧,你这个小捣蛋,"他说,"好好玩个够。"玩根本不用人教,在森林里,我可以窥探獾和狐狸的洞穴,追随鹿的脚印,采花或是追逐蝴蝶。但是那天早上,我发现一只老鼠,一只死老鼠。我把它埋葬在树叶堆之下,并且为它制作了一个木十字架。爸爸在附近劈柴,每砍一下,嘴巴也跟着咕哝一声,就像他平常那样。刚开始,我以为爸爸只是咕哝得比以前大声而已。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声音根本不是来自爸爸那头,而是来自我头顶上高耸的树枝。 第17节:十点五分(5)   我抬头望,看见我头上那棵巨木正摇摇欲坠,而其他的树,依旧直挺挺地站立着。当时其他的树木一派安静,而那棵摇晃的巨木却正嘎吱作响。到后来,我才察觉那棵树正在倾倒,而且它会直接落到我的头顶,当时的我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死亡。我站在原地,盯着即将倒下的巨木,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我的双脚僵硬,不能动弹。   然后,我听到爸爸大吼:"小托!小托!快躲开呀,小托!"但是我就是动不了。我看见爸爸穿过树林向我奔来,衬衫在林间挥舞。他把我抓起来,迅速把我像丢一捆麦草般往外头一扔。我的耳边一声巨雷轰响,然后一片死寂。   当我醒来时,我马上看到了爸爸的身躯。我看见他的鞋底和那些被压坏的鞋钉。   我爬到他身旁,他被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压在地上,身体朝天,脸却别到另一边,仿彿不希望我看到。他一只手臂往我的方向伸来,手套落在地上,指头也是指向我。从他鼻孔流出来的血沾到树叶上。他的眼睛全开着,但是我知道那双眼睛并不是在注视我:他已经没有呼吸了。我摇晃他,对他大吼,但是他没有一点反应。于是,我捡起他的手套。   在教堂里,妈妈、大个儿乔、查理和我肩并肩坐在最前排的位置上。我们之前从来没坐在第一排过。这里通常都是给上校和他的亲人坐的。棺木被架高,爸爸躺在里头,套在他身上的是他上教堂时穿的西装。一只燕子在我们头上来回飞扑,越过祈福者和唱诗班,冲撞过每一扇窗户,一路从钟楼飞到祭坛,奋力寻找出口。   我确定那只燕子是爸爸,而他正急着要逃离这里。我会如此确定,是因为爸爸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过我们,他来生想当一只鸟,这样他就可以自由飞到他想去的地方。   大个儿乔不停地指着那只燕子。突然,他起身走到后面,把教堂的大门打开。回座以后,他开始大声地向妈妈解释他所做的事情。坐在我们身边,戴着黑色软呢帽的狼婆婆,马上对大个儿乔和我们皱起眉头。我那时候突然明白了一件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就是她以身为我们其中一员为耻。但是我一直到后来年龄比较大了之后,才明白个中原因。 第18节:十点五分(6)   燕子停在棺木上方一个屋顶的椽架上,然后它再度展翅,跌跌撞撞地飞往教堂走道,最后终于找到敞开的大门,飞奔而出。现在我确信爸爸会愉快地度过来生。   大个儿乔大笑出声,妈妈把他的手抓过去握在自己的手心。查理和我四目交会。此时此刻,我们四人正想着同一件事。   上校走到讲道坛上准备开始演说,他的手紧握住西装上的翻领。他说,詹姆士·皮斯佛是个好人,是他所认识的工人中最棒的一位,同时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而且工作时总是心情愉悦。他也提到皮斯佛家为上校一家工作,前后已经有五代之久,而在詹姆士·皮斯佛为上校的林地伐木的三十年间,从来没有迟到过一次,如此优良的信誉,让他的家人和整个村落都深深感动。当上校发表沉闷的演说时,我所想到的尽是以前爸爸对上校的那些粗鲁的称呼--"王八蛋"、"笨呆瓜",还有其他更不堪入耳的。妈妈总是告诉我们,就算上校是"王八蛋"或是"笨呆瓜",但终究是那个支付爸爸薪水,并提供我们住宿的恩人,所以我们小孩子看到他时,一定得表示我们的尊敬,我们必须要微笑,谦虚地以手触摸自己的前额,而且看起来要像我们是真心这么做,真心知道他对我们有恩。   之后我们全部围在墓前,看着爸爸的棺木下葬,我希望爸爸能在被沉默的大地掩盖之前,最后一次听到鸟叫声,可是教区牧师却不停地说话。爸爸喜欢云雀,他最爱看云雀飞上天,直到飞往看不见的天际,只留下歌声。我抬头,希望能出现一只云雀,却看到紫杉木上停着一只乌鸫鸟正在引吭高歌。这只乌鸫鸟将会……我听见妈妈正在对大个儿乔耳语,她说爸爸已经不在棺木里面,而是到天堂去了--她指着比教堂钟楼更高的天空,而且他现在很快乐,如鸟儿般快乐。   当所有的人各自离散时,一把把的泥土重重地洒落在棺木上,在我们身后发出砰砰砰的声音。我们离开爸爸,一起穿过长巷步行回家。大个儿乔沿路摘了许多毛地黄和忍冬花,一股脑儿地塞到妈妈手里。我们已经没有眼泪,也没有话语。我的话最少,因为我的内心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一个无法对任何人说出的秘密,即使是查理,我也讲不出口。   那天早上要不是为了救我,爸爸不会死在福氏森林。如果我能够自救,如果我能自己逃出来,他就不会躺在那座棺木里。当妈妈抚摸我的头发时,大个儿乔又给了妈妈一束毛地黄,我知道,生活仍要继续,大家的悲伤也会渐渐淡去。除了我。那个念头一直在我的内心盘旋,挥之不去--这一切的悲剧都是我造成的。   我杀了自己的爸爸。 第19节:十点四十分(1)   十点四十分   我吃不下。炖肉、马铃薯和比司吉。平时,我很喜欢吃炖肉,但是现在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我剥了几口比司吉,但其实我不太想吃,至少是现在。还好狼婆婆不在这里,她讨厌我们盘子里剩下食物。"不浪费,不愁穷。"她会这么说。狼婆婆,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就是要浪费这盘食物。   大个儿乔吃的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多。他热爱所有的食物--面包、奶油布丁配葡萄干、马铃薯派、乳酪加酸黄瓜、燉肉拌饺子--不管妈妈煮什么,他总能狼吞虎咽地把所有的食物通通解决。查理和我会趁妈妈不注意时把不喜欢吃的食物移到他的盘子。大个儿乔非常赞赏这种共生关系,他对于多出来的食物总是来者不拒;没有一种食物是不合他胃口的。当我们还小不懂事时,有一次查理跟我打赌,大个儿乔铁定也会吃下兔子大便,如果他真的吃了,我得把探险时发现的那个猫头鹰头骨送给他。我当然不信,我觉得大个儿乔应该知道那脏东西是什么,所以我很爽快地答应查理打这个赌。查理把满手的兔子大便放到纸袋里,然后告诉大个儿乔说里面装的是糖果。大个儿乔高兴地从纸袋里掏出那些大便,毫不迟疑地往嘴里送,并且还一副很享受的模样。我们见状马上大笑出来,他也跟我们笑了起来,并分送我们一人一颗。查理回绝了,他说这袋糖果是特意送给大个乔的。我原本以为大个儿乔吃了这顿之后会生病,但是他并没有。   我们懂事之后,妈妈告诉我们大个儿乔在出生后几天差点儿丧命。是脑膜炎,医生这么告诉她。医生说乔脑部天生受损,就算他活下来,也是个无用之人。 第20节:十点四十分(2)   但是大个儿乔还是活了下来,他的病情在好转,但是并没有完全康复。在我们长大的过程中,我们始终知道他跟一般人不一样。不过我们不像其他人,那么在乎他是不是能好好地讲句话,能不能读书写字,或者想法跟我们相不相同。对我们而言,他就是大个儿乔,虽然有时候,他的行为的确会吓到我们。有时候,他的心思似乎会飘到另一个梦中世界,我想大部分应该是噩梦,因为他常显得烦乱,或是突然脾气变差。不过他终究会回到我们的世界,再度变回老样子,恢复成我们所熟悉的大个儿乔--那个全然信任他人,热爱世间万物,尤其是动物、鸟儿和花朵,而且就算是发现那袋糖果是兔子大便,还是会宽恕我们的大个儿乔。   "兔子大便"这件事情让查理和我惹了很大的麻烦。大个儿乔是永远不可能自己发现的。但是因为大方的他拿了一颗兔子大便给妈妈吃,事情才爆发开来。妈妈简直气炸了,我还以为她会情绪失控。她把指头放进乔的嘴巴里催吐,并且用清水把他的嘴洗干净。她命令我和查理各吞下一颗兔子大便,好让我们了解那是什么滋味。   "很难吃,是不是?"她说,"难吃的东西送给你们这两个讨人厌的小孩,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对待大个儿乔。"我们都觉得自己很可耻--虽然羞耻心并没有维持很久。但自从那次以后,只要有人提到兔子,我和查理就会想起这件事情,然后会心一笑。仅仅是想起这件事情,也让此刻的我再度微笑起来。虽然我不应该这么做,但我还是笑了。   就某方面来说,我家的生活是以大个儿乔为中心而旋转的。我们对人的判断完全取决于他们如何对待我们这个大哥。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果那个人不喜欢他,或对他毫不在意,或是把他当笨蛋看的话,我们就不喜欢这个人。我们身边大部分的人对乔已经很习惯了,但还是有人会报以异样眼光,更糟的还会对他视若无睹,我们最厌恶的莫过于这种人。大个儿乔似乎从不在意,但是我们会替他讨回公道--就像那次我们对上校发出轻蔑的啧啧声一样。 第21节:十点四十分(3)   在我家没有人会说上校的好话,当然,除了狼婆婆以外。每回她来拜访我家时,绝对不容许听到半句对上校不敬的话。她和爸爸会因此而争论不休。从小到大,我们大抵觉得他是个"王八蛋"。但是我第一次亲眼看透他是怎样的人,还是因为大个儿乔。   有一天傍晚我和查理、大个儿乔去溪边钓了几尾褐鳟,回家路上经过一条巷子。那天大个儿乔抓到三条鱼。他总会技巧地搔着鱼身,让鱼渐渐放松戒备,在鱼儿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之前,就把它们网住,丢上河岸。他就是这么聪明,好似他知道鱼儿在想什么。不过他从来不喜欢杀鱼,这件事每次都得由我或查理来做。   大个儿乔见人就会大声问好。他就是这样。于是傍晚时分,当上校骑着马经过的时候,他也大声对上校说哈啰,并且骄傲地举起手中的鲢鱼,示意他今天丰收的成果。结果上校竟然继续骑着马大步前行,瞧也没瞧我们一眼。于是,查理非常气愤地对上校发出了轻蔑的啧啧声。大个儿乔最喜欢这种粗鲁的声音了,所以他也有样学样,不停发出各种无礼的声音,他觉得好玩极了,因此一发不可收拾。上校一听马上勒住缰绳,恶狠狠地瞪着我们。就在那一刻,我真以为他会向我们扑来。幸好他没有这么做,但是他气得折断自己的马鞭。"你们这群小乞丐,我一定会教训你们的,"他吼道,"给我等着瞧!"我一直认为从那一刻起,上校就开始憎恨我们,所以老是找机会要报那天的仇。我们那天是吓得一路跑回家去的。后来,只要有人放屁或嘴里发出啧啧声,我都会想起那件发生在巷子里的事,还会想起大个儿乔有多喜爱发出这些粗鲁的声音,而后欲罢不能的模样。我也会回忆起上校那个恶意的眼神,和折断了的马鞭,也许那天傍晚大个儿乔不经意的行为永远改变了我们的人生。   同样也是因为大个儿乔,我打了生命中第一场货真价实的架。学校里有无数的打架事件,但因为我对打架一点儿也不在行,所以下场经常是鼻青脸肿。我马上就学会了,如果你不想受伤的话,只要低着头不回应就没事了,尤其是当你的对手比你还高壮的时候。不过就在那天,我发现,有时你必须为自己和真理挺身而出,即使你不情愿。 第22节:十点四十分(4)   那时是游戏时间。大个儿乔来学校找我和查理。他只是站在校门外往里看。自打我开始和查理一起上学后,他常来学校找我们--我想他一定觉得没有我们家里变得很冷清。我跑去门口会他的时候,他还在喘气,眼睛因为兴奋而炯炯发亮。   他有东西要拿给我看。他慢慢打开鼓成球状的手掌,让我可以窥见里面的东西:是一只卷曲的蛇蜥。我知道他是在哪里抓的--教堂的墓园,那是他最爱的狩猎地。每次我们到爸爸的墓前献花时,也就开始在墓园里抓各种生物,扩充他的动物收藏。他才不可能光站在那里,一边盯着钟楼,大声唱着《柑橘与柠檬啊》,一边让褐雨燕在教室钟楼四周吱吱叫却不采取行动呢。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让他这么快乐了。   大个儿乔会把这只蛇蜥连同他抓到的其他动物一起收藏起来。他把它们全部放在屋后工具房的小盒子里--有蜥蜴、剌猬等各式各样的动物。我用手指逗弄他的蛇蜥,然后赞美它长得很可爱--事实上也是。之后他就用惊奇的眼神注视着心爱的蛇蜥,一边哼着《柑橘与柠檬啊》,一边开心地走回巷子去。   当我望着他离去时,有人在我肩上重拍了一下,很疼。原来是大块头吉米·帕森,查理常警告我离他远一点。"谁的哥哥是疯子啊?"吉米·帕森带着轻蔑的口气说。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你哥哥是疯子、白痴、笨蛋、低能儿,脑子有问题。"我抓起他的领子,举起拳头,对他大吼一声,但我根本没想到要挥拳揍他。   倒是他先迅速给了我一记闷拳,我整个人飞弹了出去。我正倒在地上,挣扎着坐起来擦鼻血,看见手背上也在流着血。然后他的靴子飞过来,重重地踢我一下。   我为了保护自己,只能像刺猬一样蜷在地上,但我也立即意识到这姿势对我没好处。他继续踢我的背、我的腿,任何地方都不放过。最后他突然停住,这突如其来的休战实在令我不解。   我抬头一看,查理正抓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地上摔。他们俩翻滚起来,一边互相殴打,一边口中还不停互相咒骂。全校学生都跑过来看热闹,把打架的气氛煽动得更为火爆。 第23节:十点四十分(5)   就在此时,缅宁先生来了,发出狂牛般的吼声。他拉开他们,抓起两人的领子,把他们拖进学校。幸好缅宁先生没有看到我坐在地上,因此我才能逃过处罚,但流血不止的查理和吉米·帕森都各挨了六鞭。那天,查理总共救了我两次。   我跟其他人安静地站在操场上,边听边数着鞭打次数。大块头吉米·帕森先接受处罚,他不断大叫:"呃,好痛!呃,好痛!"但是轮到查理时,我们只听到鞭子抽打的声音,以及其间的沉默。我真替查理感到骄傲。我拥有世界上最勇敢的哥哥。   茉莉跑过来,牵着我的手走到水池。她用手帕沾水,轻轻擦拭我的鼻子、手和膝盖--我几乎全身是血。沁凉无比的清水,舒缓了我的疼痛,而她的手是那么的轻柔。有好一阵子她什么话都没说。为了不弄痛我,她拍得很轻、很小心。然后她突然出声:"我喜欢大个儿乔。他很善良。我喜欢善良的人。"茉莉喜欢大个儿乔,那我就更可以确定,我也会爱她直到死去那天为止。   过了不久,查理走回操场,迅速套上裤子,在阳光下微笑,露出洁白牙齿。大家全部蜂拥到他身边。   "痛不痛?查理。""查理,你是后膝盖被打,还是屁股?"查理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默默穿过人群,直接走向我和茉莉。"他不敢再惹我们了,小托。我打到他的痛处,他的蛋蛋。"他抬起我的下巴,检查我的鼻孔,"还好吗?小托。""有点痛。"我告诉他。   "我的屁股也是。"查理说。   茉莉一听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了。查理也是,然后全校的人都笑了。   从那天开始,茉莉成了我们的一分子,就好像转眼间,她加入了我们家,顺理成章成了我们的姊妹。那天下午,茉莉跟我们回家,大个儿乔把在路上摘来的花送给她,而妈妈也把她当做女儿一样对待。那天以后,茉莉每天放学都会跟我们回家,她似乎想一直与我们为伴。我到后来才明白是为了什么。我记得妈妈会坐着帮茉莉梳头发,妈妈很喜欢这么做,而我们也爱看。 第24节:十点四十分(6)   妈妈,我是那么想念她。当我想到她时,心头浮现的是高架的篱笆、幽长的巷子,以及我们一起散步到河边的黄昏时光。我还会想起绣线菊、忍冬花、野豌豆、毛地黄、红石竹和野蔷薇。妈妈认得所有的野花,还有蝴蝶。我很喜欢妈妈发出这些单字的声音:红纹蝶、孔雀蛱蝶、小灰蝶、菜粉蝶。现在我甚至可以听到她说话,不知为何每当我想起她时,她的声音比她的身形更为清晰。我想,那是因为妈妈为了解释世界发生的事情给大个儿乔听,所以必须一直说话的缘故。她是乔的向导、翻译和精神导师。   他们不让大个儿乔上学,因为缅宁先生说乔太过迟钝。他根本不迟钝,他只是跟别人不太一样而已。妈妈形容大个儿乔是个"特别"的孩子,绝对不是"迟钝"。他只是需要帮助,而妈妈会帮助他。就某方面来说,大个儿乔有点儿像失明的人,我是说他看得见,只是有时候他似乎不太明白他所看见的事物。他个性好奇,所以妈妈得不断地告诉他事情的原因。妈妈也常唱歌给他听,妈妈的歌声总能令乔开心起来,并且当他闹脾气、焦躁或困惑时,妈妈的歌声最能抚慰他的心情。我想是出于习惯,妈妈同样会为查理和我唱歌。我们也好喜欢听她的歌声。那是我们童年的音乐。   爸爸去世后,音乐就突然消失了。妈妈变得沉默而安静,家中似乎围绕着一股忧伤的气氛。我内心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而我根本无法把它拋开。罪恶感让我越来越陷入自己的世界。就连大个儿乔也很少笑了。在餐桌上尤其明显,缺乏爸爸巨大的身躯和声音的厨房显得格外空荡。他肮脏的工作服不再垂挂在前廊上,而他烟斗的气味也逐渐消逝。他走了,而我们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哀悼着。   妈妈还是会跟大个儿乔说话,但是已不再那么热烈了。因为妈妈是惟一听得懂大个儿乔特有语言的人,所以她还是必须跟他说话。我和查理听得懂某些部分,但是妈妈似乎能完全知道乔想表达的意思,有时候甚至乔还没说出口,妈妈就先猜到了。我和查理都看得出,妈妈身上罩着一朵愁云,那忧愁不只是因为爸爸的死,我们很确定是因为某种她不想谈论的原因,某种她对我们隐匿的事实。 第25节:十点四十分(7)   不过,我们很快就知道那个藏在背后的事实了。   那天我们从学校回来,在厨房里喝茶,茉莉也在。外头有人在敲门,妈妈似乎立刻知道是谁。她在开门之前花了些时间打点自己,解下身上的围裙,并且梳理了一下头发。开门之后,门口站着的是上校。"皮斯佛太太,我要跟你谈一谈,"他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所为何来。"妈妈要我们赶紧喝完茶,关上门,到花园去玩。查理和我把茉莉、大个儿乔留在餐桌上,然后从后门溜走。我们跨过菜田,沿着篱笆跑去躲在工具房后,悄悄地倾听屋内的对话。我们离他们很近,所以里头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许我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有点儿不近人情,毕竟你的丈夫才刚过世不久。"上校说话时,并没有看着妈妈,反而用袖子抚弄手中的高礼帽,"不过,事关这座小屋的所有权,所以我……严格说来,皮斯佛太太,你们已经没有权利住在这栋房子里了。你知道的,你们可以安居于此,是因为当初你丈夫在我的土地上帮忙。而现在他都已经走了……""上校,我知道您的意思,"妈妈说,"您希望我们搬离这里。""我可没这么说,皮斯佛太太。如果我们可以达成某种协议的话,也许还有商量的空间。""协议?什么协议?"妈妈问道。   "这么说吧,"上校接着说,"刚好我家有个工作也许适合你来做。我太太的贴身女仆要离开了,而你知道我太太一向身体欠安,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轮椅上,所以必须有人随时在她身边照料她的生活起居,一周七天。""但是我有孩子要照顾,"妈妈提出抗议,"要是我接下工作,谁来照顾我的孩子?"上校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认为这两个男孩已经够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至于另外一个的话,艾希特有所疯子收容院,我应该可以替他找到病床……"妈妈不再压抑自己的愤怒,她以冷淡但依旧沉着的口气说:"我绝不会这么做,上校,绝不。不过如果我们想在这个屋檐下继续生活的话,我必须去做夫人的贴身侍女,即使困难再多,这就是您的意思,不是吗?""我想你理解得没错,皮斯佛太太。我没办法说得比你更贴切。我希望可以在这星期内知道答案。日安,皮斯佛太太。再次向你表达我的哀悼之意。"上校转身离开,留下妈妈站在门口。我从来没看妈妈哭过,而她现在正在流眼泪,她跪在杂草丛里掩面而泣,额前的一咎头发在风中轻轻飞扬。此时大个儿乔和茉莉从屋子里出来。大个儿乔马上跑向妈妈,跪在她的身边,轻轻地对她又摇又抱,当他开始唱起《柑橘与柠檬啊》,妈妈才渐渐破涕为笑,加入歌唱中来。结果我们大家开始不顾一切地大声合唱,大声到让上校听得到我们的歌声。 第26节:十点四十分(8) 本电子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网友上传是为了宣传本书,版权归原作者。   等茉莉回家以后,我和查理一起安静地坐在果园里。我几乎要向他透露那个心底的秘密了。我真想讲出口,但就是没办法。我觉得如果我这么做,他一定不肯再跟我说话了,于是,想讲的欲望就这样溜走了。"我讨厌那个男人,"查理轻轻地说,"小托,总有一天,我会找他讨回公道,总有一天。"妈妈并没有别的选择。她必须接下这份工作,而我们也只能寻求惟一的亲人--狼婆婆的帮助。第二个礼拜,她就搬来跟我们同住了,以便就近照顾我们。事实上她不算是我们的婆婆--我们的两位亲婆婆都已经过世。狼婆婆是妈妈的姑妈,但她坚持要我们称呼她为婆婆,因为她觉得姑婆听起来像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女人,虽然事实上她正是如此。她搬入我们家之前,我们就不喜欢她--不管是她唇上的胡子或是别的,她这个人没有一样讨我们喜欢,而现在,我们更加讨厌她。我们都知道她的故事:她在上校家中担任管家多年,而上校夫人却无法忍受她,所以当他们必须精简人事的时候,狼婆婆就得卷铺盖走人,住回小村。这也是为什么她有闲空来照顾我们的原因。   在背后,我和查理从来不叫她姑婆或是婆婆。我们为她取了个名字。小时候妈妈常读小红帽的故事给我们听。我们对书里一张野狼躺在床上假扮外婆的图画印象特别深。大野狼头上带的黑色软呢帽,我们的"婆婆"也有一顶;而大野狼大嘴一张,门牙之间的齿缝分得很开,跟我们的"婆婆"如出一辙。因此自我记事以来,我们都称她为"狼婆婆",当然,我们不会当她的面这么叫,妈妈说这样不礼貌,不过,我觉得妈妈一定暗地里喜欢这个"封号"。   没多久,我们就了解了这个"封号"真是名副其实。她很快就让我们知道妈妈不在家时,谁该当家作主。在狼婆婆的军事管理下,每件事情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手要洗干净,头发要梳整齐,吃饭时不准讲话,盘子里不准留饭菜。"不浪费,不愁穷。"她会这么说。这些规矩都不算太糟,我们很快就习惯了。我们最不能忍受的是她对待大个儿乔的态度。每次她跟乔讲话,或是言谈中提到他的时候,都让人觉得大个儿乔像是个笨蛋或疯子。她像对小婴儿一样对他。她每次吃饭时都会帮他擦嘴,并且不准他吃饭时唱歌。有一次茉莉提出抗议,结果她马上被掴了一记耳光,并且被遣送回家。每当大个儿乔没有遵照狼婆婆的规定做事时,也会被掴巴掌,而这种情形是司空见惯。大个儿乔被打巴掌后,总会开始摇晃身体,口中喃喃自语,他愠怒的时候就会这样。但现在,没有妈妈在身边唱歌,他的情绪总是难以平静,虽然茉莉一直跟他聊天,我和查理也会,但是效果跟妈妈的安慰还是大不相同。 第27节:十点四十分(9)   自从狼婆婆搬来之后,我们的世界一夕之间有了重大的转变。每天在天微亮我们都还没去上学之前,妈妈就得去上校府工作,而当我们放学回家吃点心时,她还不能回来。狼婆婆取而代之,在家门口等着我们回去,那个家,现在看起来像是狼婆婆的巢穴。大个儿乔也被禁止出门游荡,他向来喜欢到外头闲晃的。因此,每次我们一回到家,他就会像好几个星期没看到我们似的,朝我们的方向冲过来。妈妈回家时,他也有相同的反应,只不过妈妈往往已经累得没办法跟他聊天。   其实,她对于家里发生的事心知肚明,但也无能为力。我们都觉得好像已经快要失去妈妈一样,好似她无端被人取代,被人排挤到了一旁。   现在家里讲话最大声的就是狼婆婆,她甚至还会告诉妈妈该做什么。她总是不停地说妈妈没有把我们教育好,说我们不懂规矩,不知如何分辨是非对错。还有,她老是提到妈妈嫁得不好,说爸爸根本配不上她。"我老早就警告过她了,"她继续大放厥词,"我说她应该要嫁得更好,但她听我的劝了吗?喔,没有。竟然嫁给了第一个吸引她目光的男人,而他不过是个樵夫。以她的阶层,她应该可以找到条件更好的男人,我们家是零售商人,正派经营一家杂货店--我告诉你,就生意的角度而言,也算赚进不少钱。而她呢?却不肯接手店务,硬要嫁给你爸,结果伤透了你外公的心。她现在下场如何?年纪轻轻的,竟然去当人家的女仆。麻烦透顶!你妈生下来就是个大麻烦。"我们期待妈妈能挺身而出,来喝阻嚣张的狼婆婆,但是每回她都只是顺从地屈服,她已经累得没有体力回应了。对于我和查理来说,妈妈几乎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有笑语,眼神里不再有光彩。而我很清楚造成这一切改变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爸爸的死。因为爸爸过世,妈妈才必须去上校府工作,而狼婆婆也才会搬进来跟我们同住,取代她的位置。   我们有时候会在深夜里听到狼婆婆的打呼声,于是就编起了这样一个上校和狼婆婆的故事:有一天,我们去上校府把上校夫人推进湖里,她被淹死了。 第28节:十点四十分(10)   然后妈妈就可以回家来和我们团聚,就像以前一样。而上校可以把狼婆婆娶走,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因为他们两个已经垂垂老矣,所以生出来的小孩也是一群长满皱纹、齿缝很大的老怪兽,他们的怪兽女儿像狼婆婆一样嘴上长满胡髭,而怪兽儿子则和上校一样腮帮子上长满胡须。   我记得曾做过许多充满着那些怪兽老小孩的梦,但不管噩梦的情节如何,最后的结局总是一样。我跟着爸爸去树林里,那棵树会倒下来,然后我就从梦中惊醒。   而查理总是会出现在我身旁,一切也都没事了。查理总是能让一切安然无事。 第29节:接近十一点一刻钟(1)   接近十一点一刻钟   有只老鼠在这里陪我,它就端坐在灯光下看着我。它看到我时,似乎跟我一样惊讶。然后它一溜烟就不见了,不过我还可以听到它在干草架下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想它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而我,已经开始想念它。   狼婆婆讨厌老鼠。她对老鼠有种深层的恐惧,藏也藏不了。秋天来临时,外头的雨水和严寒,让老鼠们忍受不了,通通搬来木屋里与我们同住,我和查理便暗暗笑了起来。大个儿乔爱死了老鼠--他甚至会公然喂食物给老鼠吃。狼婆婆常大声咒骂他,并赏他耳光。大个儿乔从不明白为何被打,所以他还是继续喂老鼠。狼婆婆还在多处设置捕鼠器,但我和查理会想办法找出这些捕鼠器,然后把夹子一一解开。整个秋天,狼婆婆只抓到过一只老鼠。   我们为那只老鼠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丧礼。最难过的人非大个儿乔莫属,他流了很多眼泪。我和茉莉、查理一起挖了个墓穴。我们把老鼠放入穴里之后,茉莉用许多鲜花覆盖在老鼠身上,老鼠的墓顿时成了一个花冢。最后我们合唱了《至好朋友就是耶稣》《至好朋友就是耶稣》(WhatafriendwehaveinJesus),出自十九世纪著名的圣诗。为它送行。我们在果园最远处的一棵苹果树下埋葬了老鼠,如此一来,狼婆婆不会看到或听见我们。丧礼之后,我们在坟墓边举办黑刺莓宴,大个儿乔这时才停止哭泣,吃起了黑刺莓。最后,大家在老鼠的墓前唱起了《柑橘与柠檬啊》,唱歌的小嘴都被染成黑色了。   狼婆婆为了消灭老鼠,试尽了各种方法。她在贮藏室的水槽下放置毒鼠药,我们见状马上把药抹拭干净。狼婆婆也把村里那个鼻子歪斜的驱疣师--包伯·詹姆斯请来,看能不能把老鼠赶走,但是也徒劳无功。所以她只好使出最后一招--用扫帚把老鼠赶出门外。但老鼠还是不断地又跑回来。老鼠赶不走,狼婆婆便把气发泄在我们身上。不过,我和查理只要看到她被老鼠吓到傻眼,或像巫婆一样尖叫,我们就觉得挨到的巴掌很值得。   虽然狼婆婆也不时会赏茉莉耳光,但是我们随即发现,她其实疼爱茉莉的程度远远大于疼爱我们。原因不难了解。女孩子比较体贴,狼婆婆总是训诫我们不要像男孩那样粗野。此外,她跟茉莉的父母关系不错,他们也住在上校所属的小木屋里,因为茉莉的爸爸是上校府的侍从官。他们是有教养的人,狼婆婆这么说;他们为人正直、敬畏上帝,会好好抚养自己的小孩--意思是指对孩子严厉。茉莉告诉我们,她的父母的确很严厉,她小时候常被罚不准离开房间,或者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被她父亲抽打。茉莉的父母年纪很大了才生下她,而她又是惟一的小孩,所以父母望女成凤。反正狼婆婆称许她的家庭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然她一定会禁止茉莉来我们家。事实上,狼婆婆还认为茉莉可以影响我们,教我们一些规矩,让我们不再那么粗野。谢天谢地,茉莉可以天天在放学后跟我们回家喝茶。   老鼠丧礼之后没多久,就是大个儿乔的生日。我和查理到布莱特先生的糖果店买了一些大个儿乔最喜欢的薄荷糖送他,而茉莉带了一个用塑胶绳绑起来、有气孔的棕色盒子给他当礼物。那天在学校的时候,茉莉神秘兮兮地把盒子藏在学校操场最远的树丛里。禁不住我们不断地要求,茉莉在走路回家的途中,给我们看了盒子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只我所见过最可爱的茅鼠,他有一副超大的耳朵和一双骨碌碌的眼睛。茉莉用指背轻抚着它,而它就坐在盒子里对着我们扯动自己的腮胡。为了不让机警的狼婆婆看到,我们在果园最远的这一头,看不到小木屋的地方喝茶,茉莉在午茶后把礼物送给乔。大个儿乔高兴地把茉莉紧抱在胸前,一刻也不愿离手。他把这只生日茅鼠放进自己的盒子里,藏在他房间衣柜的抽屉里--他说外头太冷了,他不要把这只茅鼠跟其他动物一样,放在屋外的工具房里。这只茅鼠立即成了他的最爱。我们还叮咛大个儿乔,千万别把老鼠的事情告诉狼婆婆,不然她一定会想办法把老鼠揪出来,杀了。 第30节:接近十一点一刻钟(2)   但悲剧还是发生了,几天后当我们放学回家时,看到大个儿乔正坐在地板上失声痛哭,而他身旁的抽屉里已经空无一物。狼婆婆正在大发雷霆,她说她再也不能忍受她的房子里有这么恶心的东西了。更糟的是,她还宣布大个儿乔不准再把他所收藏的其他动物带到屋子里,像那只蛇蜥、两只蜥蜴和刺蝟,不然,她会把它们通通赶尽杀绝。大个儿乔拥有一个动物家族的梦想幻灭了,他的心痛苦地纠结在一起。茉莉见状,开始大声对狼婆婆咆哮,说她残酷无比,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然后她就哭着跑回家去了。   那晚我和查理编了一个故事,我们在狼婆婆的茶杯里下老鼠药把她给毒死了。虽然我们在不久之后的确脱离了狼婆婆的掌控,不过感谢上天,她并非被我们毒死的,而是我们的日子出现了一个奇迹,一个棒透了的奇迹。   首先,是上校夫人的过世。她是在轮椅上死去的,并非被我们推到湖里。她午茶时被一个圆松饼噎到,虽然妈妈尽了全力搭救,但她还是停止了呼吸。夫人的丧礼办得很盛大,我们全部都必须到场参加。她的棺木很耀眼,把手是银制的,一旁还堆满花束。牧师提到她在教区中之所以受到大家的爱戴,是因为她投注毕生的心血关心教区里的每一个人--牧师所说的话对我而言都是前所未闻。   而后他们撬开教堂的地板,在《与我同在》《与我同在》(Abidewithme),诗句是爱尔兰籍的牧师亨利·法兰西斯·赖特(HenryFrancesLyte,1793-1847)死前最后一首圣诗作品,他随后并为之谱曲。的吟唱歌声中,上校夫人被埋入家族的墓位里。我在想,我宁可像爸爸一样住在简单的棺木里,被埋在阳光普照、微风轻吹的大自然里,也不要像上校夫人一样,被关在阴暗狭窄的家族墓园中。大个儿乔开始大声地唱起了《柑橘与柠檬啊》,唱个不停,妈妈担心他会扰乱轶序,把他带出了教堂。狼婆婆对我们露出她狰狞的牙齿--就像狼一样,并且皱起眉头,表示她厌恶我们的行为。我们当时还不知道,再过没多久,她就会带着她的愤怒、威胁和非难,永远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 第31节:接近十一点一刻钟(3)   所以,我们非常开心地迎接妈妈回家,也希望狼婆婆搬的那天赶快到来。妈妈不再需要到上校府去工作,因为已经没有夫人可给妈妈照顾了。   她回家之后,开始渐渐恢复老样子。她和狼婆婆发生了好几次激烈的口角,多数是关于狼婆婆对待大个儿乔的方式。妈妈说既然她回家了,就不能再忍受下去。我们仔细地倾听妈妈说的每一个字,爱极了其间的每分每秒。但是在这些欢欣鼓舞的背后,埋藏着一个隐忧。我们知道,妈妈没有工作就代表没有进账,家中的经济状况一下子变得急迫起来。壁炉架上的马克杯里已经没剩半毛钱了,而桌上的食物是一天天减少。除了马铃薯之外,我们没有东西可以下肚,而且我们都知道,上校把我们赶出木屋是迟早的事。我们不过是在饥饿中等待那个敲门声而已。   查理在此时,提出到禁猎区打猎的建议:鲑鱼、鳟鱼、野兔,运气好的话,他说,甚至可以猎到鹿。爸爸以前也曾经这么做过,所以查理对此也略知一二。我和茉莉负责把风,查理可以去林子里设陷阱或捕鱼。所以不管是清晨还是黄昏,只要我们能够一起溜出来,都会到上校的森林去打猎,或到他所属的河流区去抓鱼,那里有大量的鳟鱼和鲑鱼。我们无法带大个儿乔一起去,因为他若是开心唱起歌来,就会泄漏我们的行踪。而且他一定会告诉妈妈,他从不对妈妈隐瞒任何事。   我们的成果还不赖,带回了许多兔子、几尾鳟鱼,有一次还钓到一尾十四磅重的鲑鱼,为我们的餐桌加了不少菜。我们没跟妈妈说我们跑去上校的土地上狩猎,当然我们更不可能让狼婆婆知道这件事,因为她铁定会马上跑去向上校告密。"上校,我的朋友!"她都这么叫他。她对上校充满了赞美,所以我们必须小心行事。我们告诉她们这兔子是在果园里猎到的,而鱼则是在村子的溪里抓到的。其实在村子的溪里只能抓到小尾的鳟鱼,不过这点她们不太清楚。查理还告诉她们鲑鱼必须游到河川上游去才能产卵,当然,这点是事实。查理最会编谎话,而她们对查理的说法也深信不疑。感谢上帝。 第32节:接近十一点一刻钟(4)   查理设陷阱或撒网子时,我和茉莉就在一旁看守着。上校的土地管理人兰伯,也许年纪有点大了,但还是相当机灵,如果他瞄到我们,一定会放狗把我们找到。   有一天傍晚,查理忙着沿河架设渔网,我和茉莉坐在桥边,茉莉突然紧握我的手。   "我不喜欢黑暗。"她低声地说。   我从没如此快乐过。   第二天,当上校出现在我家门口时,我们都以为一定是我们的行为被揭露了,再不就是他要把我们赶出家门。结果都不是。狼婆婆似乎在等上校来,这点真令人匪夷所思。她去门口迎接他,上校进门后对妈妈点头示意,看到我们却直皱眉头。当狼婆婆招呼上校坐下时,她同时挥手示意我们出去。我们试着要偷听,但是大个儿乔安静不下来,所以我们只能等着听待会儿的坏消息。结果,不但不是坏消息,还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上校离开之后,狼婆婆叫我们进去。狼婆婆一副挟外自重的模样,脸上散发骄傲的光芒。"你们的妈妈会解释发生什么事,"她一边郑重其事地说,一边戴上她的黑软呢帽。"我必须马上赶往上校府。我得去办点事情。"等狼婆婆走了,妈妈才喜不自胜地告诉我们上校的来意。"你们知道的,"她开始说,"不久以前,你们的姑婆不是曾在上校府担任管家的工作?""对,后来被上校夫人踢出家门。"查理说。   "对,她丢了工作,"妈妈继续说,"而现在上校夫人已经去世了,所以上校希望她能回去上校府工作。她会尽快搬回上校府去的。"虽然我没欢呼,但我的确很想这么做。   "那我们的小木屋呢?"查理问,"那个臭老头是不是要把我们赶走?""不,亲爱的,我们可以继续住下来,"妈妈说,"他说夫人很喜欢我,所以要他答应在她去世以后继续照顾我。他会信守诺言。不管你们怎么说上校,他绝对是个重承诺的人。我也答应帮上校府清洗所有的床单,并替他干些针线活儿。大部分我都可以带回家做。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赚一些钱了,我们撑得下去的,你们开心吗?我们可以留在这间房子里了!"我们的确高兴地欢呼起来,大个儿乔也是,喊得比我们都大声。我们继续住下来,而狼婆婆搬出了我们家。我们突然间自由了,世界变得美好起来。 第33节:接近十一点一刻钟(5)   至少,这美好维持了一阵子。   他们俩年纪都比我大,茉莉大我两岁,查理大我三岁,而且他们也跑得比我快得多。我似乎花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后面追赶他们,却只能远远看着他们在草地上跳上跳下,茉莉的辫子在空中飞舞,他们的笑声此起彼落。当他们跑离我太远时,我有时候会认为他们是故意支开我。那时我会大声抱怨,让他们知道我感觉被冷落了,他们听到后,就会停下来等我跟上。而最棒的是,茉莉不时还会跑回来牵我的手。   当我们没在上校的土地上钓鱼或摘苹果时,我们最爱的其实是那种痛快的冒险滋味--我们会在田野里游荡。茉莉很会爬树,她就像猫一般,速度比我们俩还快。有时候我们会去河边看翠鸟飞驰而过,或去围满柳树的奧克蒙水洼里游泳,那儿水色极深,深不见底,感觉非常的神秘,是我们发现的秘密基地。   我记得那天,茉莉问查理敢不敢脱光衣服,出乎我意料,他竟然二话不说地照办了。然后她也跟着脱光衣服,他们在尖叫声中全裸跳入水里。他们也叫我加入,但说什么我也不敢,至少在茉莉面前不敢。所以我就只好独自坐在河边,闷不吭声地看着他们在水里嬉笑玩乐,当时,我真希望自己能像查理一样有勇气,这样我就可以跟他们玩在一起了。后来,茉莉在树丛后穿衣服,并且叫我们不准偷看。但是我们看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女孩一丝不挂,她很瘦,皮肤很白。最后她像拧抹布一样拧干了她的辫子。   过了几天,他们开始引诱我下水。茉莉站在水位及腰的河里,双手捂住眼睛。"来嘛,小托,"她大叫,"我不偷看,我答应你。"为了不再被孤立,我脱掉衣服,冲向河水,我以手遮住自己的身体,以防茉莉从指缝间偷看。做了第一次之后,我就不再感到害羞了。   有时候,在玩腻了所有的游戏后,我们会躺在浅滩上聊天,让清净的河水洗涤我们。我们聊得好惬意!有一次,茉莉还告诉我们,她希望可以在这一刻死去,因为明天也不可能比现在更棒了。"我知道了,"她跳起身,在河边收集了一大把小鹅卵石。"我来预测预测我们的未来,我看吉普赛人这么做过。"她摇摇手中的鹅卵石,闭上眼,然后把石头洒向泥泞的河岸。她跪向石头,神情严肃而缓慢地说话,好像她正在解读这些石头似的。"它们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们三个,永远永远。它们说只要我们三人行,就可以获得运气和幸福。"她微笑着对我们说,"石头不会说谎,所以我黏定你们了。"头一两年,茉莉的石头没说错。但是后来茉莉生病了。有一天,茉莉突然没来上学。"是猩红热,"缅宁先生神情凝重地告诉我们。那天午茶之后,查理和我带着妈妈种的香豌豆花--因为妈妈说她种的香豌豆花比任何她知道的花都要香--去探望茉莉。我们知道要见茉莉一面是不可能的,因为猩红热传染性很强。并且茉莉的妈妈看到我们,似乎并不开心,她整个人看起来灰灰暗暗的,而那天她似乎还有点生气。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把花拿走,随即马上说我们最好不要再来了。然后茉莉的爸爸出现在她身后,他看起来很邋遢,用粗暴的声音叫我们滚,说我们打搅了茉莉的休息。我转身离开时,脑子里想的尽是可怜的茉莉,跟这样的爸妈住在昏暗的屋子里一定很不快乐。   我想那棵树砸错父亲了。   我们在小路的尽头停下来,转身回头望着茉莉的窗口,希望她能看到,对我们挥手。我们并没有看到她,想必她一定病得很严重。   查理和我离开主日学学校之后就没有再祷告过了,而我们现在要为茉莉祷告。   每天晚上,大个儿乔与我们都会并肩跪着,祈求茉莉别离开我们。结束祷告以后,大个儿乔会唱《柑橘与柠檬啊》,而我们俩则说阿门。我们也常手指交叠,祈求好运。 第34节:十一点五十分(1)   十一点五十分   我从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神的存在,即使是以前在上主日学的时候。每次到教堂,我都会抬头凝望彩绘玻璃前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我觉得他很可怜,因为那样的酷刑一定很痛。我知道他是个善良的好人。但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万能的神,会让自己的儿子受这么多苦,为什么法力无边的他会让别人如此欺负自己的儿子。   我当时,甚至现在,都相信交缠指头,以及茉莉的石头,绝对与向神祈祷这件事情一样可靠!或是不可靠。我实在不应该这么想,因为如果没有神就没有天堂。而今晚我非常希望有个天堂的存在,就像爸爸所说的,人死后会开始一个新生活,死亡并不是一个句点,我们会在那个新世界里再度相见。   当茉莉因猩红热卧病在床时,我和查理才发现虽然茉莉的石头预言让我们失望,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石头也说明了一个事实:我们三人行时确实都是好运连连,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以前,只要我们三人一起去上校的辖区打猎,就不会被抓到。虽然我们有几次差点被兰伯和他的狗给逮住,但我们的把风系统总能及时发挥效用。不管怎样,我们总会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然后顺利脱逃。但是第一次茉莉没跟我们去狩猎时,我们马上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麻烦,而且错都在我。   我们选了一个很适合打猎的夜晚:那晚没有风,所以我们可以清楚地听到来人。   如果茉莉跟我一起把风的话,我根本不会睡着,每次我们听到兰伯和他的狗时,查理还有相当充裕的时间可以离开溪流,最后都能成功脱逃。但是这一天,我的注意力涣散,我在老地方--查理在下头撒鱼网的那座桥边,为自己弄个舒服的位置,也许是太舒服了,所以我才坐没多久,就不知不觉睡着了。我不容易入睡,但一旦睡着就会睡得很沉。 第35节:十一点五十分(2)   首先让我有知觉的,是一只狗正在嗅闻我的脖子。然后它当着我的面对我狂吠,兰伯老头把我拉起身。而查理那时正在月色下收渔网。   "皮斯佛家的兔崽子!你这个小流氓!"兰伯大吼,"看我把你逮个正着,你咎由自取,怪不了谁。"查理其实可以留下我一个人的。他可以自己逃走,免得被抓,但是查理不会这样。他从不做这种事。   兰伯用枪顶着我们,沿着河流把我们带回上校府。途中,他的狗对我们狂吠了好几声,好像在提醒我们它的存在,如果我们想逃,它会毫不留情把我们生吞活剥。   兰伯把我们锁在马房后就离开了。我们在黑暗的马房里等了又等。马匹在我们四周不断动来动去,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还发出嘶嘶声。而后我们才看到明亮的油灯和脚步声朝我们这里走来。上校穿着拖鞋和一身长袍站在我们面前,戴着睡帽的狼婆婆也随侍在旁,像兰伯的狗一样恶狠狠地看着我们。   上校看着我们俩,面带嫌恶地摇着头。不过,狼婆婆首先发难。"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丢脸过,"她说,"竟然是我的亲人,你们俩真是让我们家族蒙羞,何况上校还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你们是小偷,什么都不是的小偷!"她讲完后换上校登场。"对付你们这两个小混蛋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把你们这两个小偷抓到警察局去,不过,既然我自己就是警察总长,那我就没必要那么麻烦了,不是吗?我现在就来判刑。你们两个明天早上十点到这里来,我要亲自执鞭刑。你们得留下来打扫狗舍,我不喊停就不能停!给你们一些教训,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到我的辖区打猎。"我们回家后,必须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委以及上校说的话告诉妈妈。讲话的人大部分是查理。妈妈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最后终于开口说话,声音虚弱得像在耳语。"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绝对不会有鞭刑,除非我死。"然后她抬头望着我们,眼中泛着泪水。"为什么?你们不是说鱼是在溪里捕到的吗?你们告诉过我的。查理,小托。"大个儿乔在旁抚摸她的头发,显得焦虑而不解。妈妈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乔。明天我会跟他们一起去。清理狗舍我不介意,这是你们应得的处罚。但是处罚到此为止,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他动你们一根汗毛。"妈妈言出必行。我们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但是隔天妈妈和上校在他的书房交谈过后,她要我们在他面前道歉,然后上校训诫我们不可以逾越别人的土地,讲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他告诉我们他改注意,不给我们吃鞭子了,但是我们每周末必须到上校府打扫狗舍,一直打扫到圣诞节为止。 第36节:十一点五十分(3)   我们其实一点儿也不讨厌打扫狗舍,虽然那味道令人作呕,但是那些猎犬会在我们工作时,在我们身边走来走去,对我们快乐地摇尾巴。确定四周没人后,我们会停下工作拍抚它们。我们很喜欢其中一只名叫贝塔的猎犬。它除了一只脚是棕色毛发之外,身体其他部分都是纯白色,而且它还有一双最漂亮的眼睛。每次我们来扫地或是刷地板时,它都会靠上前来,充满爱意地看着我们。每当我注视它的眼睛,就会想起茉莉,因为她也有一双而石楠蜜色的眼睛。   我们得格外小心,春风得意的狼婆婆现在自我膨胀得厉害,她会常到马厩来看我们有没有乖乖工作。她总能找到机会数落我们:"活该"或"罪有应得"或"你们应该觉得羞耻",而且总是伴随着一声"啧"或是痛苦的叹息。结束时还会连同妈妈一起谴责。"算了,有那样的母亲,也不该都怪你们。"圣诞夜来了,我们的处罚终于结束。我们依依不舍地跟贝塔道再见,然后开心地从上校府走回家,最后一次。我们边走,嘴里故意发出响亮的啧啧声。   回到家,我们看到了最棒的圣诞节礼物。当我们走进门,茉莉正坐在屋里对我们微笑。虽然她脸色惨白,但是她终于又回到我们身边了。她头发剪得很短,辫子没有了,不知为何,短发让茉莉看起来像变了个人。她不再是小女孩了。她展现出另一种美,在我心中激发起一种新的、更为深刻的爱。   我想,我在一直不自知地通过不断跟茉莉和查理比较来标示自己的成长。但日复一日,我只有更痛苦地眼见我与他们的差距越来越大。我不只是个头比他们小,跑得比他们慢而已--虽然我不喜欢,但是我已经习惯了。最大的问题是我和他们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宽,越来越不可跨越。转折点应该是茉莉转到"大炮"班,而我还被困在"小家伙"班的时候,他们俩似乎渐渐从我身旁离去。不过,只要我们还在同个学校,我倒还不太介意,至少我离他们还是很近。我们照常一起上学,一起到牧师家的草地上吃午餐,牧师娘会带柠檬汁给我们喝,放学后我们也一起回家。 第37节:十一点五十分(4)   我成天都在期待放学后一起走路回家的那段时光,因为那时他们身旁没有别的同学,而令人恐惧的缅宁先生也暂时消失,眼不见为净。我们从山坡窜到小溪,脱去笨重的靴子,解放发疼的腿和脚趾。我们会坐在溪边,把脚趾头放入沁凉的溪水里、躺在水草和毛茛丛间仰望天空的飞云,或看那群追逐嗡嗡虫鸣的牛只。我们把双脚踩在泥巴里,让泥巴从脚趾间流窜,然后沿着溪流走回家。现在想起这些事情时,我才恍然,原来曾经那么喜欢泥巴--泥巴的气味,泥巴的触感,以及玩泥巴的滋味。但此情此景已不再。   过完我的十二岁生日之后,突然间,我们的泥巴游戏时光宣告终止。查理和茉莉毕业了,我变成孤伶伶一个人。我进入了缅宁先生的"大炮"班,从此恨他更胜于怕他。每天我一醒来,就开始讨厌新的一天。查理和茉莉都在上校府找到了工作--几乎村里所有的人都为上校工作。茉莉成了府里的内侍,而查理则被分配到猎犬舍和马房照顾狗和马匹。这工作正是他喜欢的。茉莉不再像以前那么常来我们家,因为她跟查理一样,一星期得工作七天。所以我很少看得到她。   查理每次回到家都很晚了,跟爸爸以前回家的时间差不多。他回家后会把外套挂在爸爸从前放工作服的吊钩上,而他的靴子也会放在爸爸以前放靴子的门廊上。当他在冬季的大冷天回家时,他会把脚伸进暖炉里去取暖,就像爸爸一样。这是生平第一次,我如此嫉妒查理。我希望把脚放进那个暖炉的人是我,我希望是我有份正当的工作,能够像查理一样赚钱,我希望自己的声音不再像玛莉特小姐班上那些小毛头一样细声尖语。而我最想要的是,能跟茉莉在一起。我希望我们能回到从前,再度三人行,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当时适应得辛苦,而现在却看得清楚。   晚上睡在床上时,查理只是闷头就睡,我们不再编故事。只有在星期天我才能见到茉莉。她依旧对我很和善,但有点太过和善,太过保护,那感觉不像朋友,倒是比较像我的小妈妈。我看得出她和查理处于另一个世界里。他们成天谈论上校府发生的事情、丑闻和那个张牙舞爪的"狼女"--大约是这个时期开始,他们俩改称狼婆婆为狼女。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上校和狼女的关系。查理说,他们俩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而这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这也是过世的上校夫人会把狼女踢出家门的原因。现在他们俩宛如夫妻,而狼女更成了当家作主的人。有人说上校也有阴郁的一面,他有时候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他们还提到那位事情没办好就会大发雷霆的厨师。那是个我无法参与的世界,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第38节:十一点五十分(5)   我试着用学校发生的事情来吸引他们的注意。我告诉他们,玛莉特小姐因为缅宁先生拒绝点燃学校里的暖炉,而与他大吵了架,她骂他是个缺德没良心的人。   她说的没错。除非操场上的小水塘结冰了,或是我们的手冻得无法写字了,他才会勉为其难地把暖炉点燃。他还反骂回去,说他会斟酌适当时间点燃暖炉,更何况受苦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对孩子有帮助。查理和茉莉表现得很有兴趣,但是我看得出他们根本不想听。有一天我们一起到河边去,我一转头看见他们俩手牵手往水草的方向走去。我们以前也会牵手,而且常常是三人牵在一起。所以我马上知道这回的牵手意义不同。当我看着他们牵着手渐渐走远,我的心突然一阵抽痛。我想那不是愤怒或嫉妒,而是一种剧痛,一种深沉的哀伤。   我们的确还在继续着三人行,但是次数太少而且间隔太远。我想起看到黄色飞机的那天。那是我们三个第一次看到飞机。我以前曾听人家说过,也看过飞机的照片,但是直到那天为止,我都还不认为飞机可以真的飞上天。你必须亲眼看到才会相信。当时茉莉、查理和我在溪里捕鱼,幸运的话,也许可以抓得到褐鳟,我们不能再抓鲑鱼--这是我们答应妈妈的。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我们正准备回家时,听到远远传来引擎的声音。刚开始我以为是上校的车--那辆劳斯莱斯是附近惟一的座车,但我们很快发现引擎声不太一样。那引擎断断续续地嗡鸣,像极了千百只结结巴巴的蜜蜂。而且这声音不是从路上传来的,而是来自我们的头顶。在上游的一群鸭子被吓得不断地飞拍水面,并发出一阵急促的嘎嘎声。我们跑出树林以便看得更清楚。是飞机!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架飞机如大黄鸟般笨拙地盘旋在空中,机翼还左右摇晃不定。从机舱座,我们可以看到带着护目镜的飞行员正往下望。我们热烈地朝他挥手,他也挥手回应我们。然后飞机慢慢低降下来,在水草栖息的牛群连忙四处逃散。那架飞机着陆时机身激烈地晃动,一路晃到距离我们五十码远的地方才完全停住。 第39节:十一点五十分(6)   飞行员并没有下飞机,他招手示意要我们过去。我们一点也没有犹豫。"最好不要关引擎!"他的吼声透过引擎的巨响传过来。他摘下护目镜,脸上堆满笑容。   "不然那烂东西可能永远也发动不了了。听着,我想我有点迷路了。上头的那座教堂是不是拉孚教堂?""不是,"查理大声地喊,"那是伊朵斯雷的圣詹姆士教堂。"那名飞行员低头看着手中的地图。"伊朵斯雷?你确定?""是的。"我们大叫。   "糟了!那我真的迷路了,还好我停下来了,是吧?谢谢你们,我得走了。"他戴好护目镜,笑着对我们说:"接好,你们喜欢薄荷糖吧?"然后伸手丢给我们一包糖果。"再见啰,"他说,"你们后退站稳,我走了。"然后飞机又摇摇晃晃地往篱笆冲去,它的引擎发出间断的声响。我原以为它无法即时离地,但它成功了,它离去之前轮子擦到篱笆顶端。接着,机身来个急速回转,飞机竟朝我们开来。我们根本没时间逃,惟一能做的就是把头埋在野草里。我们感觉一阵强风从头顶呼啸而过。当我们还抱着头时,他已经攀高飞过树丛了。我们还看到他笑着对我们挥挥手。他的飞机越过伊朵斯雷教堂,渐渐消失在远方。他走了,留下我们在沉默中喘息。   之后,我们躺在那丛长草上良久,一面看着天空惟一的云雀越飞越高,一面含着薄荷糖。查理把那袋糖果平均分配,每人分到五颗,当然少不了大个儿乔的份。   "这是真的吗?"茉莉喘了一口气,"真的发生过吗?""我们拿到了薄荷糖,"查理说,"代表这一切确实发生过,不是吗?""从现在起,只要我吃薄荷糖,"茉莉说,"或看到云雀,我一定会想起那架黄色的飞机,还有我们三个现在的感受。""我也是。"我说。   "我也是。"查理说。   大部分的村民都看到了那架飞机,但是飞机着陆时只有我们三个在场,只有我们跟飞行员说过话。对于这点我感到很骄傲--也许太过骄傲了。我逢人就说这件事,故事编了好几个版本,并且把薄荷糖拿给人看,以证明我说的句句属实。但是一定有人跑去向缅宁先生告状,在课堂里他走到我面前,不问青红皂白要我掏空自己的口袋。口袋里剩下三颗珍贵的薄荷糖就这样被缅宁先生给没收了。然后他擒住我的耳朵,把我拉到讲台前,用特殊待遇--长尺边缘敲打我的指节六下来处罚我。当他处罚我时,我狠狠地瞪着他的眼睛不放。虽然这并不能减轻疼痛,也无法让他因此对我感到抱歉。但我这种赌气式的反抗,的确让我在走回座位时心里好过一些。 第40节:十一点五十分(7)   那天晚上,当我躺在床上时,指节还在隐隐作痛。我真想告诉查理学校发生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学校发生的任何事对他而言都不再有趣,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但是我越是去想我的指关节和薄荷糖,就越忍不住想把事情全盘托出。从他的呼吸声,我听得出他还醒着。而我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这或许是把爸爸的事情告诉他的最好时机,告诉他爸爸是怎么被我害死的,这件事他一定有兴趣。我试了,但仍然没有足够的勇气,所以最后我只告诉他缅宁先生没收了我的薄荷糖。"我恨他,"我说,"我希望他吃糖噎死。"即使我在讲话,我还是察觉到他根本没在听。   "小托,"他小声地说,"我惹上麻烦了。""你做了什么事?"我问他。   "我麻烦大了,但我是不得已的。你记得贝塔吗?上校府里那只白色猎犬,我们最喜欢的?""当然记得。"我说。   "从那时起,它也成了我最爱的猎犬。有一天下午,上校跑来狗舍告诉我……   他必须枪杀贝塔。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贝塔已经有点年纪,行动缓慢,每次出去打猎,它都会无故走失。就协助打猎而言,它已经是只没用的狗了。小托,我还请求他别杀它。我告诉他贝塔是我的最爱。"最爱?"他取笑我,"最爱?你怎会有什么最爱?真是个多情种子。你可别忘了,它不过是一群笨牲口中的一只。"我苦苦央求他,小托,并且告诉他不应该这么做。他大为恼火。他说那些猎犬都是他的,他想什么时候杀是他的事。所以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事吗?我把贝塔给偷了。我在天黑时带着贝塔逃走了,我们躲到树林里,所以没人发现。""它现在在哪儿?"我问道,"你要怎么处置它?""记不记得福氏森林里那个伐木工的工具房?爸爸曾经带我们去过那里?今晚我先把它搁在那儿。我已经拿了些东西喂它了,茉莉帮我从厨房拿了肉来。它在那里应该没事,只要多点幸运,没有人会听到它的声音。""但是明天怎么办?万一上校发现了呢?""我不知道,小托,"查理说,"我真的不知道。"那晚我们几乎没睡。我躺在床上想听听贝塔的声音。我好不容易睡着,但我老以为听到贝塔的吠叫声,所以又不断地醒来。结果我听到的总是狐狸嘶嘶的叫声。   有一回还听到猫头鹰在窗口咕咕地叫。 第41节:十二点二十四分(1)   十二点二十四分   我在这里从来没有看过狐狸,我想,这不足为奇。但我曾听过猫头鹰的叫声。   我在无人地带还看到过云雀,它们总能为我带来希望。   "他会知道的,"清晨时分,查理在我耳边轻语,"一旦他们发现贝塔不见了,上校会知道一定是我干的。我绝对不能告诉他贝塔在哪。不管他怎么对付我,我绝不透露。"我和查理沉默地吃着早餐,暗暗希望这场无可避免的风暴永远不会来临,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件事迟早会爆发开来。大个儿乔也感觉到气氛异常--他总是能立即嗅出焦躁的气味。他坐在椅子上前后摇晃,就是不肯开动早餐。所以妈妈也感到不对劲了,一旦妈妈开始怀疑,什么事都瞒不了她,而我们也不擅隐瞒,至少在那天早上。   "茉莉会来吗?"妈妈开始试探地问。   门口传来巨大而急促的敲门声。她马上知道这不是茉莉。茉莉不会这么早来,更何况这不像茉莉敲门的声音。我想她也一定从查理和我的脸部表情中,看出我们在等待一个不速之客。没错,门口站的正是上校。   妈妈请他进门。他抿着嘴,站在那里,怒视着我们,脸色因愤怒而显得苍白。"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皮斯佛太太。"他开口了。   "不,上校,我不知道。"妈妈说。   "那个小恶魔没有告诉你?"他大吼,手上的拐杖摇摇晃晃地指着查理。   大个儿乔开始呜咽起来,上校越是大声咆哮,大个儿乔把妈妈的手抓得越紧。   "你那个儿子是个卑鄙的小偷。先是在我的河里偷抓鲑鱼,现在在我的麾下,我如此信任他,他还是偷了我的猎犬。别否认,我知道是你偷的。它在哪儿?它在这里吗?在吗?"妈妈要查理解释事情的经过。   "因为他要枪杀它呀,妈妈,"他迅速地说,"所以我非得这么做不可。""看吧!看吧!"上校咆哮,"他承认了!他承认了!"大个儿乔开始嚎啕大哭,妈妈抚摸他的头发,一边讲话,一边安抚他的情绪。 第42节:十二点二十四分(2)   "查理,你把它偷走是为了救它,对吗?""是的,妈妈。""查理,你不该这么做的,是不是?""是的,我不该这么做。""你可以告诉上校那只狗藏在哪儿吗?""绝不。"妈妈想了一会儿。"我也认为你不需这么做,上校,"她望着上校那张满是不可思议表情的脸说,"你要射杀这只狗是因为他对你而言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我这么说对吗?""没错,"上校回答,"但是我要怎么处置我的牲口是我的事,跟你们没关系。皮斯佛太太,我不需要跟你解释什么。""当然不用,上校,"妈妈轻声地说,语气无比温柔,"但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射杀它的话,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我接手帮你照顾它吧?""你要怎么处置那只被诅咒的狗,我不管,"上校厉声回斥,"你要把它宰来吃我也无所谓,但是你儿子偷了我的狗,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让他就此脱罪,逍遥法外。"妈妈叫大个儿乔去把壁炉上的马克杯拿来。"拿去吧,上校,"妈妈从杯子里慷慨地拿出一枚硬币给上校。"六便士。我用六便士买这只狗,对于一只没用的狗来说,这算是个不错的价钱。所以现在,这狗不算是被偷走了吧?"上校一听,马上哑然失声。他看看手上的硬币,又看看妈妈,还有查理。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不过他随即恢复冷静,把六便士放入口袋,然后举起拐杖指向查理,"非常好,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的雇佣关系到此为止。"说完,他转身走出门外,门砰然关上。我们听见他的脚步声,而后是前门尖锐的开关声。   我和查理简直乐疯了,我们大松了一口气,同时对妈妈充满感谢和钦佩之意。妈妈真是太棒了!我们高兴地狂呼鬼叫。大个儿乔也开心起来,开始在厨房里雀跃地绕圈子,口中大声唱着《柑橘与柠檬啊》。   "我不认为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大呼小叫的,"当我们平静下来之后,妈妈说,"查理,你知道你才刚丢了工作吗?""我不在乎,"查理说,"他不让我做那个烂工作,我就去找别的。妈妈,你把那个老王八蛋治得服服贴贴,而我们也得到贝塔了!""那只狗到底在哪儿?"妈妈问,脸上的表情很柔和。 第43节:十二点二十四分(3)   "我带你们去看。"查理说。   等到茉莉来了以后,大伙儿就一同前往福氏森林。当我们快到那间工具房时,从里头传来了贝塔的哀叫。查理赶紧跑去打开木门,给贝塔松绑。它一出来马上冲向我们,尾巴不停地扫着我们的腿,并且一直兴奋地叫着。它扑向我们每个人,用鼻子嗅遍每个人,而且它似乎与大个儿乔特别投缘。自此以后,大个儿乔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它晚上还与乔睡在同一张床上!不管妈妈怎么反对,大个儿乔还是坚持这么做。要是大个儿乔爬到苹果树的枝头上,贝塔就会在树下汪汪叫个不停,乔会在那儿唱歌给它听。他只要一开口唱,贝塔马上就会加入唱歌行列,从这天开始,大个儿乔唱《柑橘与柠檬啊》就多个伴了。而从此他做任何事情也不缺伴了,他们俩总是黏在一起。他喂它、帮它刷毛、清理它的小便(那儿就像个小池塘)。   大个儿乔交了个新朋友,他仿若置身极乐世界。   查理花了几个星期,寻遍教区所有的农场之后,终于在位于村子另一头的考克斯牧场上找到了工作,他帮考克斯先生卖牛奶和牧羊。他清晨就得骑脚踏车出发到牧场上去挤奶,很晚才能回家,所以我见到他的机会比以前更少了。他在那里工作应该更快乐。虽然他说羊儿有点蠢,但他还是满喜欢与牛只羊群为伍的。在那里工作最棒的一点,就是不会再有上校或狼女对他虎视眈眈。   但是茉莉突然不再出现了,查理跟我都快乐不起来。妈妈说可能的原因只有一种,一定是有人恶意中伤--而且妈妈猜想应该是上校或狼女干的好事--说查理·皮斯佛是个要不得的小偷,因此茉莉就被禁止到皮斯佛家走动。她劝查理先冷静一阵子,过不久茉莉自然就会回来了。但是查理不听妈妈的劝告,时常跑去茉莉家找她,茉莉家的人根本连门都不应。最后,他说也许我比较有可能突破重围,跟茉莉见上一面,所以他派我带一封信去找她。他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信交到她手中。 第44节:十二点二十四分(4)   茉莉的妈妈看到我时,对我怒喝:"滚,给我滚。你还不明白?我们不欢迎你们这种人。我们不希望你们再来烦我们家茉莉。她不想见到你。"她在我面前把门用力一关。我转身离开,但查理的信还在我怀里。当我不经意回头时,看到茉莉正在窗口热烈地对我挥手。刚开始,我看不懂她的嘴型到底要说什么,她打手势指着山下的小溪。我才恍然大悟,马上了解了她的意思。   我跑到山下的溪边,在我们最常捕鱼的树下等她。没多久,她就来了。她不发一语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到河岸下游,那儿比较不可能被人看见。她边流泪,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上校去她家(她全部偷听到了)告诉她爸爸说查理·皮斯佛是个窃贼;而他听说查理和茉莉常见面,这对茉莉不好,所以如果茉莉的爸爸要是真心为她好的话,应该马上禁止他们继续来往。"所以我爸爸就不准我再见查理,他不让我见你们。"茉莉边说,边擦眼泪。"小托,没有你们我简直痛不欲生。我恨透了没有查理作伴,自己在上校府工作的日子,我也讨厌回家。爸爸说如果我去见查理,他就会打我。而且他说如果查理敢靠近我家一步,他就会拿枪把查理给杀了。我想他会说到做到。""为什么?"我问,"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一直是如此,"她说,"他说我生来邪恶,带着满身罪恶来到世界上。妈妈说他只是想救我,让我免于下地狱。他成天到晚说地狱的事。小托,我不会下地狱的,对不对?"接着,我毫不思索地做了这件事--倾身亲吻了她的脸颊。她伸手环住我的脖子,哭得肝肠寸断。"我好想见查理,"她哭嚎着说,"我好想他。"直到那时,我才想起要把信交给她。她马上把信撕开,快速地读完。应该没过多久她就开口了,因为她读信速度极快。"告诉他,答案是"好"。是的,我答应他。"她说话时,眼睛突然亮起来。   "就一个"好"字?"我的好奇心和嫉妒心同时一涌而上。   "是的,明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我会回一封信让你带回给查理,好吗?"她起身把我拉起来。"我爱你,小托,我爱你们两个。还有大个儿乔和贝塔。"她亲吻我,然后就离开了。 第45节:十二点二十四分(5)   这是我在接下来几个月里,替茉莉和查理送的第一封信。上学的最后一学年,我成了他们之间的信差。我不是很介意,因为我可以时常看到茉莉,对我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在查理的要求之下,这件事一直秘密进行。他要我对《圣经》发誓,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即便是妈妈。他还要我对天发誓,我的誓言句句属实。   茉莉和我几乎每天傍晚都会在河边交换信件,我们俩还得先确认没人跟踪才见面。我们会坐在有雨水倾滴的树下度过几分钟珍贵的时光。我记得有一次,凶猛的风势差点把树给吹倒,我们以为自己快要被大树给掩埋了。于是我们赶紧起身越过草地,钻进稻草堆底下,如同两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颤抖不已。   我第一次听到关于战争的事,就是在这丛稻草堆之下。每次茉莉一发言,十之八九都是关于查理,她总是不断地询问他的近况。虽然我没有表现出来,但事实上我很在乎。所以,那一天,当她开始跟我提到上校府最近盛传英国与德国交战的事情时,我变得异常开心。她告诉我,大家都说战争一触即发。她在报纸上读过相关新闻,所以传言应该不假。   茉莉告诉我,每天早上她都得帮上校把报纸烫平,才能拿去上校的书房给他。   上校坚持,他的报纸一定要烫得又干又脆,很显然是为了避免手指沾到报纸上的油墨,难以洗净。茉莉说她也不是很清楚战争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听说有几位大公在萨拉热窝--管他在哪儿--被暗杀,德国和法国因此而互看不顺眼。他们正各自筹备军力,准备开始打仗。万一打起来,我们英国也会立即加入法军,对抗德国。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而我知道的跟她没差多少。她说上校最近因此心情恶劣,上校府里的人都认为上校的情绪比战争更吓人。   但是上校再吓人,比起狼女(大家都这么叫她,不是只有我们),他这阵子的表现也只能算是柔顺的羔羊。府里好像有人在狼女的茶里加盐,她宣称一定有人存心这么做--茉莉也说,这人大概是故意的。从那以后,狼女即开始大声嚷嚷,说一定要把这个人给揪出来,同时,她把每个人都当犯人看。 第46节:十二点二十四分(6)   "是你吗?"我问茉莉。   "也许是,"她微笑着说,"也许不是。"我好想再亲吻她,但是我不敢。这是我的头号问题,我老是勇气不足。   毕业之前,妈妈就帮我把工作打点好了。我被安排和查理一起到考克斯牧场工作。这几年考克斯先生的牧场生意越来越好,可是他膝下无子,急需人手帮忙。查理说,考克斯先生有点贪杯,他说的应该没错,因为考克斯先生几乎每晚都会到酒吧去。他爱喝啤酒,爱玩九柱游戏九柱游戏(Skittle),保龄球的前身。英国的九柱游戏据说是从荷兰传入,原先是在草地上竞技,大战期间渐渐移入酒吧室内,成为民众重要的休闲活动。,也很喜欢唱歌。他熟悉所有的老歌,这些歌都记在他的脑子里,但是只有在啤酒下肚之后,他才会开唱,所以他从来不在牧场上唱歌。在牧场上的他总是一副严厉的模样,不过他非常公平,一视同仁。   刚开始,我在牧场照顾马匹,这工作对我而言是再好不过了。在这里工作,我又能跟查理在一起。我突然间长高了许多,现在已经跟他一样高,但还是不如他壮,跑得也没他快。虽然有时他对我的态度有点跋扈,但我不太在意,毕竟那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我们之间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查理对待我不再像对待小男孩,而我喜欢这种感觉,非常喜欢。   报纸上充斥着战争的新闻,战争已经正式开打,但是除了有军队来村里买马以充当战争用马之外,我们的生活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战争尚未带来影响。我依旧是查理和茉莉的信差,所以我可以常见到茉莉,虽然次数没有以前频繁。不知为何,他们的信件往来次数减少了。但至少我现在每周六天都跟查理在牧场上工作,靠着信件的连结,我们好像又回到某种三人行的形式。然而,这个连结还是被无情地切断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伤透了我的心,伤透了我们全部人的心。   我记得那天,查理和我随考克斯先生在牧场上晒制干草。我们周围虫鸣四起,燕群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干草堆,而我们的影子也渐渐拉长,夜幕逐渐低垂。我们全身脏兮兮,筋疲力尽,又饿又累,比平常到家都晚。回家后,我们看见妈妈端坐在椅子上做裁缝,而她的对面坐着茉莉,出乎意外的,还有茉莉的妈妈。房里的每个人脸色都和茉莉的妈妈一样灰暗,包括大个儿乔,和茉莉。我看得出来,茉莉的眼睛因为哭过而显得红肿。贝塔在屋外的工具房里发出充满不祥预兆的嚎叫。 第47节:十二点二十四分(7)   "查理,"妈妈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儿说,"茉莉的妈妈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她有话要跟你说。""我想,这是你写的,"茉莉的妈妈声音如石头般坚硬。她把一叠用蓝色缎带系住的信件拿给查理,"信我全读过了,茉莉的爸爸也读过了。我们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所以你别再费心辩解了,查理·皮斯佛。证据就在这里,在这些信里。茉莉已经被她爸处罚过了。我这辈子没读过这么邪恶的信,那些你情我爱的甜言蜜语,真是恶心透顶。不只如此,你们还偷偷见面,对不对?"查理看了茉莉一眼。这交流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我知道我被出卖了。   "没错,"查理说。   我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他们竟然没有告诉我。他们秘密见面,竟然都没有告诉我。   "看吧。我告诉过你的,不是吗?皮斯佛太太。"茉莉的妈妈发出因愤怒而颤抖的声音。   "很抱歉,"妈妈说,"但你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不能见面。查理已经十七岁,而茉莉也十六岁了,我认为他们够大了。我相信你我在他们的年纪时,也已经开始跟异性约会了。""这是你的片面之词,皮斯佛太太,"茉莉的妈妈以傲慢的口气回答,"茉莉的父亲和我已经对他们说得很清楚,我们禁止他们之间有任何瓜葛。这实在太邪恶了,皮斯佛太大。你也知道,上校已经警告过我们,说你儿子是个不知羞耻的窃贼。我们对他的恶行可是了若指掌。""是吗?"妈妈说,"告诉我,你们相信上校说的每字每句?上校怎么想,你们就怎么想?如果他说地球是方的,你会照样相信?或者,他只是在恐吓你?他非常精通此道。"茉莉的妈妈满腔怒意地站起来,"我不是来这里跟你抬杠的。我是要告发你儿子不轨的行为的,并且告知你,我们不会让你儿子带坏我们家茉莉,陷她于万劫不复。我不准他们再见面了,听懂了吗?如果他再来找茉莉,上校会马上知道的。   我把话说到这里。茉莉,我们走!"她牵着茉莉快速离开,我们坐在原地,面面相觑地听着贝塔止不住的呼号。 第48节:十二点二十四分(8)   "孩子们,"过了一会儿妈妈说,"我来准备晚餐吧。"那天晚上,我不发一语地睡在查理的身旁。对查理的愤怒和厌恶,让我再也不想跟他说话,还有茉莉,我也生她的气。查理首先打破沉默:"好吧,小托,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茉莉说我们应该跟你说,但是我不想,我也不能,如此而已。""为什么不能?"我反问。有好几秒钟的时问,他保持沉默。   "因为我知道,而她也知道。这就是她也没办法自己告诉你的原因。"查理说道。   "知道什么?""刚开始只有写信的时候,一切都还好。但是后来我们开始见面以后就……说真的,小托,我们并不是不想让你知道。但是我们也不想让你受伤。你爱她,对吧?"我没有回答,没有必要。"我也是啊,小托。所以,你应该了解我想见她的决心。不管那个老家伙怎么说,我还是会想办法见到她。"他转头对我说,"还是朋友?""还是朋友。"我嗫嚅地说,但言不由衷。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跟查理谈起过茉莉。我没问,是因为我根本不想知道。   我甚至不愿去想她,但总是不成功。我心里想的全是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过后不久,贝塔就常走失。它以前总是紧跟着大个儿乔。只要看到大个儿乔,你就可以找到贝塔。每次贝塔走丢,大个儿乔就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过,最后它终究会回来,有时是它自动归队,有时是妈妈或乔在某处找到它,当时它全身多半已湿成一片,并且布满泥巴。我们其实比较担心的是它会去追逐牛只或羊群,这么一来,牧场主人或饲主就会以为,那是野狗逾越私人土地或骚扰私人牲畜,而开枪射杀它。还好,贝塔似乎还没去追赶羊群,毕竟它还没跑太远,或离开太久。   我们的确想了很多使贝塔不再走失的方法。妈妈曾经把它关在工具房里,但是大个儿乔不能忍受它的哭号,又把它放了出来。妈妈也试过用绳子绑住它,但贝塔随即齿咬绳子,不断发出哀嚎,最后总是大个儿乔慈悲心大发,跑去把绳子解开了。 第49节:十二点二十四分(9)   一天下午,贝塔又走失了。这次它没有自动回家,而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它。   当时查理不在,所以我们兵分两路,妈妈和大个儿乔一组往河边走,而我则在森林里吹口哨,呼喊贝塔的名字,看看能不能找到它。福氏森林里看得到鹿、獾和狐狸,有可能是贝塔会来玩的地方。我找了大概一小时的时间,但仍不见贝塔的踪影。当我正想放弃搜寻,打道回府时--我当时想也许贝塔已经自己回家了--从山谷里传来一声枪响。枪声来自树林里较高的地方。我顺着步道往上跑,一边躲开低垂的树枝,一边跳过獾的洞穴,并开始隐隐担心着自己预见的某个结果。   当我爬到上头,远远的,我可以看到爸爸那座工具房的烟囱以及一旁的空地。   贝塔就躺在小屋外头,它的舌头外吊,身旁的杂草血迹斑斑。上校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它,手中握着一把猎枪。小木屋的门瞬时打开,查理和茉莉带着恐惧与不可置信的表情呆站在那里,然后茉莉跑去跪倒在贝塔身边。   "为什么?"她望着上校大喊,"为什么?" 第50节:将近十二点五十五分(1)   将近十二点五十五分   月亮如镀了一层银般的光洁,是新月。不知他们在家乡是否也正看着同一个月亮。我记得贝塔曾对着月亮狂吠。如果我口袋有个硬币,我会把它反转过来,许个愿。当我还小的时候,我曾如此相信这些古老的传说。我希望自己仍然相信它们。   但我不应这么想,对着月亮许愿不是什么好事,梦想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根本于事无补。别许愿,小托。回忆吧,回忆才是最真实的。   我们在当天就将贝塔埋葬在大个儿乔的动物墓园,也就是果园最深处那座老鼠坟墓的旁边。但这次我们没有祷告,也没有献花,更没有唱圣歌。不知怎么,大家似乎无心做这些事,也许我们的愤怒远大于悲伤。事后我们在树林间散步,大个儿乔手指向天空,问妈妈是否贝塔已经在天堂跟爸爸在一起了。妈妈回答是的。   "那我们死后,"大个儿乔又问,"每个人都会上天堂吗?""除了上校之外,"查理喃喃地说,"他会下去属于他的地方,在那里活活被烧死。"妈妈丢给查理一个责难的眼神。   "是的,乔,"妈妈把手环住他,然后继续说,"贝塔已经在天堂了。它现在很快乐。"那天晚上大个儿乔却失踪了。刚开始天还亮时,我们还不是很担心,大个儿乔时常自己出去闲晃,但是从不会玩到晚上,因为他怕黑。我们首先跑到果树下贝塔的墓前去找他,但是他并不在那里。我们呼唤他的名字,他还是没出现。直到天色渐暗,我们才开始觉得事情不妙。妈妈要查理和我往不同方向去找乔,我沿着巷子大声呼唤他,我走到河边,站在那里仔细倾听是否有他厚重的脚步声,或是唱歌的声音。他受惊时唱歌的方式会有所不同,多半没有曲调或慌不成歌,通常是持续发出低沉哀嚎似的声音。然而我根本没听到低沉的哀嚎声,只听到在夜里听来特别响亮的潺潺流水声。我知道大个儿乔一定很惊慌,因为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走路回家的当儿,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妈妈或查理已经找到他了。   我进屋时就知道他们两个都没有找到乔。他们同样怀着希望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我对他们泄气地摇摇头。妈妈在沉默中做了决定,她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大个儿乔,所以我们需要更多人的帮忙。她打算去上校府寻求协助,同时她要我们去村里拉警报讨救兵。我们知道,拉警报最好的地方是酒吧,因为这个时候村里大概一半以上的人都聚集在"公爵酒馆"里。我们到那里时,他们正在唱歌,考克斯先生正放开嗓门高歌。查理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叫闹声和歌声渐渐平息。等查理说完来意之后,在场的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接着大家毫不迟疑,马上戴上帽子,抖抖外套,各自回家搜寻自己的牧场、花园和工具间了。牧师说他会将村民组成一个搜寻小组,在村子里搜寻。大家说好了,一旦找到大个儿乔,就拉动教堂钟声作为讯号。   当大家在暮色中从"公爵酒馆"各自离去时,茉莉跑了过来。她刚听到消息。她说,大个儿乔有可能在教堂墓园的某处。我不知道为何我们都没想到这点--墓园是乔最喜爱的游乐场之一。所以我们三人连忙跑去墓园。我们呼喊他,找遍了墓园里的每座墓碑和每棵树,还是不见他的踪影。我们只听到风儿在紫杉木间发出的叹息声;只看到搜寻者从村落舞动到山谷的亮光。整片乡野平原,远至黑暗的地平线,都被此起彼落的闪光给填满。我们知道妈妈一定已经说服了上校,所以他出动了所有的人力加入搜寻行列。 第51节:将近十二点五十五分(2) 福 哇ww w.f va l.c n小说   天黑时,我们依然没有大个儿乔的消息,也没有他出没的线索。上校已经通知警察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可怕的结论。我们看到警察开始用长竿在池塘和河谷里搜搅--大个儿乔不会游泳是众所皆知的事实。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相信,最坏的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没有人胆敢说出这层恐惧,但是大家都开始感到害怕了,而我们也可以感觉彼此内心的恐慌。   我们开始在已经搜寻过很多次的土地上寻找。所有大个儿乔可能失踪的理由一个一个被削减。如果他在某处睡着了,现在也该醒了。如果他自己走失回不了家,上百人的搜寻也应该把他找到了。每个人都垂头丧气,大家都试着扬起微笑,但是没人敢直视我的眼睛。我看得出,已经不只是恐惧而已了,情况更糟,这些人的脸上出现了希望渺茫的神情,以及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也隐藏不了的彻底绝望。   午夜时分,我们返回家去,心想大个儿乔搞不好已经自己找到路回家了。回到家,我们看到妈妈独自坐着,手紧握着自己的椅子,双眼直视前方。查理和我尽力提振她的精神,安抚她的情绪。但无济于事。查理替妈妈倒一杯茶,但妈妈一口也没喝。茉莉跪坐在地上,头轻靠在妈妈的大腿上。妈妈的脸上随即闪现一抹微笑。茉莉总能给妈妈安慰,而我们却办不到。   我和查理把她们留在屋内,我们走到外头的花园里。我们抱着仅剩的希望,开始回想大个儿乔离开时可能在想什么。如果我们了解他离开的原因,也许可以帮助我们找出他的去处。他离开是去寻找什么东西,某个他失去的东西吗?但那又是什么?还是他去见某人?如果是的话,那人又是谁?就某种程度来说,他的失踪应该跟贝塔的死有关,这点毋庸置疑。他失踪的前一天,查理和我很想跑去上校府把上校给杀了。我们于是想到,也许大个儿乔也想这么做,也许他去替贝塔报仇,也许他正躲在上校府里,在阁楼或地窖里伺机而动。不过我们心理明白得很,虽然我们说出了某种可能性,但这些不过是可笑而毫无道理的推论。别说是去做了,大个儿乔连想都不会去想这种事的。他一生中从来没有对谁发过脾气,即使是最有理由让他动怒的狼女。他很容易受伤,但绝对不会因此而生气,更不会跟人暴力相向。查理和我每过几分钟,就会想出一个大个儿乔失踪的理由,但是最后,我们自己都一一否决,斥为无稽之谈。 第52节:将近十二点五十五分(3)   而后我们看到茉莉走到花园里来。"我在想,"她说,"我在想大个儿乔会最想去哪儿。""什么意思?"查理问。   "我想,他一定很想跟贝塔在一起,所以他会想跑去天堂找它,是不是?我意思是说,他认为贝塔在天堂,不是吗?我听到你妈妈这么告诉他。所以如果他想跟贝塔在一起,他就必须去天堂。"听完茉莉的话,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大个儿乔必须自杀才上得了天堂,与贝塔同在?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但这么想似乎很有道理。茉莉做了进一步解释。   "他曾告诉我,"茉莉继续说,"你爸爸住在天堂里,只要头一低,就可以轻易地看到我们。我记得他那时候手往上指,刚开始我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我以为他手往天空指,只是指着一个大略的方向,或许是指天空的鸟儿也说不定。然后他拉起我的手要我跟他一起指向同一个地方,以便告诉我他的用意。我们指向教堂上方,教堂钟塔的最顶端。也许这听起来很蠢,但我认为大个儿乔相信天堂就在教堂钟塔的顶端。有没有人去那儿找过?"听茉莉说话时,我突然想起爸爸下葬那天,大个儿乔的确指着教堂的钟塔,而他离开时还不时回头望着拔高的塔楼。   "小托,我们走,"查理说,"茉儿,你陪妈妈,好吗?一有好消息,我们会敲钟通知你们。"我们跑过果园,挤过篱笆上的洞,然后越过平地区到达小溪--这是到达村落最快的方法。我们的腿在溪里激起了水花,快速地穿越了水草繁盛的水泽,直奔山丘上的教堂。要跟上查理实在不容易。我跑的时候一直望着教堂的钟塔,一路上,我一边鞭策自己的腿跑快一点,一边祈祷大个儿乔现在正高坐他的天堂里。   查理比我先到达村落,他急速窜进那条通往教堂的小径,不料却在鹅卵石路上滑倒,重重跌了一跤。他紧握自己的腿,坐在地上咒骂,直到我赶上他为止。他大喊,我也大喊,"乔!乔!你在上面吗?"没有一点回应。   "小托,你去找他,"查理说,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我想我的脚踝扭伤了。"我打开教堂大门,走进无声而阴暗的教堂。我与拉钟绳摩擦了一下,然后顺势打开钟楼的小门。我听到查理大叫:"他在上面吗?他在那里吗?"我没有回答。我开始爬上回旋梯。上主日学校时,我曾经爬上过钟楼,不过那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我小时候曾在基督升天日的傍晚,在钟楼里唱过诗歌。 第53节:将近十二点五十五分(4)   我当时对于这些攀高的阶梯害怕极了,而我现在更是憎恨。狭长的窗户只透进少许光线,墙面黏腻,阶梯既陡峭又不平坦。潮湿、寒冷以及阴暗将我层层包围,我越往上爬,寒意越往我身上窜。当我行经静默的吊钟时,我衷心地期盼它们能早点发出声响。总共九十五阶,我知道。我走过每一步时都期待能早点攀达楼顶,以便呼吸清朗的空气,以便看到大个儿乔。   钟塔顶端的的门顽固地卡住,我无法打开。我用力地推,花尽了所有力气。太用力了,以致于门飞开时,一阵强风马上灌涌进来。我走进温煦的日光里,被突来的光线弄得一阵目眩。第一眼我什么也没看到。然后我看到他躺在那儿。他正蜷曲在扶墙的阴影里。他似乎睡得很沉,拇指一如以往地塞在嘴里。我不想突然吵醒他。   当我握着他的手时,他依旧纹风不动。他全身冰冷,而且肤色如死亡般惨白。我看不出他有没有呼吸,而查理又再度往上头吼来。我又摇了他一下,这回摇得重些,带着惧怕的心情对他大喊。"醒醒啊,乔!看在上帝的份上,醒醒啊!"我当时想着他肯定不会醒,因为他是来这里准备一死的。他知道要死了才能去天堂,而天堂就是他的最终目标,为了永远和贝塔在一起,也为了爸爸。   当他轻轻地移动身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张开双眼,对着我微笑。"哈!小托!"他说,"阿喂,阿喂!"这是我今生听过最美的声音。我跳起来,身体探到扶墙外。   "找到了,查理,"我大声往下喊,"我们找到他了。他在上面,他很好。"查理握拳在空中挥舞,还不停地高声欢呼。当他看到大个儿乔站在我身旁往下挥手时,欢呼声更为激烈。"查理!"大个儿乔大叫,"查理!"查理一跛一跛地跳进教堂,没多久教堂钟声传遍了整个村落,将栖息在钟塔上的鸽子遣送至每户人家,送入了广大的原野。我和大个儿乔跟鸽子一样被巨大的钟声吓了一跳。钟声几乎震裂了我们的耳膜,也撼动了整座钟塔,连我们的脚底也感受到了钟塔传来的颤抖。大个儿乔被这如雷的钟响一吓,开始显得紧张,于是用手盖住耳朵。但是当他看见我开始大笑时,他也笑了起来。然后他将我一把抱住,抱得很紧,我以为他快把我给掐死了。当他开始唱起他的《柑橘与柠檬啊》时,我边哭边笑地加入了他的歌声。   我要他跟我下楼,但是大个儿乔执意要留下。他要从扶墙上跟每个人挥手。人群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缅宁先生、玛莉特小姐和所有的小孩,从校园一路尖叫到教堂前。我们还看到上校驾着他的车赶来,坐在他旁边的是依稀可辨戴着黑呢帽的狼女。最棒的是看到妈妈和茉莉骑着脚踏车对我们挥着手,往山头疾奔而来。查理还不断地扯着拉钟绳,每拉一下,他就欢呼一声,我可以想象他随着拉钟绳吊在空中晃来晃去的兴奋模样。大个儿乔还不停地唱歌,我们周围到处是急驰而上或飞奔而下的雨燕,它们嗓门大开,仿彿单纯地庆祝活着的喜悦,然而对我来说,燕群似乎也庆祝了大个儿乔的重生。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冷泉泓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